她最犯恶的是,苜蓿张嘴闭嘴就说:你拿镜子照照,老眉喀嚓眼的,我没休了你,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了!果儿不是没照过,老照,虽说虚岁她二十六岁了,可是还有一双滴溜转的水灵大眼,头是头,脚是脚,在马路溜上一圈儿,哪个爷们儿不多看两眼?她问过一个解放前跳大神的,那人说,你爷们儿要是成天在你身上鸡蛋里挑骨头,保准是外头有人儿了,你得留心。从此,闲来无事,她就总掰手指头算,算算苜蓿身边的娘们儿哪个最妖、哪个最扯、哪个最浪,她在粮店卖米卖面,好几回因为走神儿,叫秤砣砸脚面上了,肿得老高,至于缺斤短两或是多给人家二斤,都是常事,为这个,她没少写检查。不过,写也是白写,毛病还是改不了——所有这些还算浮皮蹭痒痒,真叫两人急赤白脸的是因为一张照片。
那天,她给他洗衣裳,在褂子口袋里翻出一张女人照片,就问苜蓿,这是谁。苜蓿激溜蹦跳地上来就把照片夺走,叽里呱啦解释一堆,可是,果儿听来,句句是瞎话。在这之前,果儿看中了一条纱巾,上海货,闹着要买,苜蓿就是不答应,发现照片的当天,他就把那条纱巾买回来给她了,果儿死活不要,现在还在炕脚子那撂着。
苜蓿生怕果儿把事情捅到她娘家去,闹个鸡吵鹅斗,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小姨子,一身的蒺藜狗子,非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他央求果儿,果儿说:“放心吧,你不嫌寒碜,我还怕丢人现眼呢!”
即便是这样,桃儿她们要是派二姐夫的不是,她还是不愿意,替苜蓿评功摆好,桃儿烦了,就骂她记吃不记打,再不跟她念叨家长里短了。要说苜蓿真算得上是本事的,就一样,调浆调得好,谁家刷浆,都叫他去给调浆,他调的浆刷上墙,不觉得怎么样,一晾干了,嚯,倍白!开始,果儿以为这是一门手艺,苜蓿调浆时,也确实不让人看着,后来,她实在好奇,有一回,他调浆,她就躲在窗户外头窥视,结果,就见他拿起墨水瓶子,咕咚咕咚倒上多半瓶,一搅和,就完事了。不过,她从没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外人,更没当面戳穿苜蓿,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果儿在街上溜达够了,回来,见一家子还没消停,桃儿直问他爸爸,为什么把寿面给姜奶奶端家去,而不是把她请来。桃儿她妈往嘴里搛一个果仁,说:“嗨,你爸爸心细,早先,姜奶奶也有个闺女,出门子没两年,婆家说她做人不规矩,一气,就吞洋火头儿寻死了,你爸爸怕姜奶奶来,见你们几个闺女都到齐了,勾她心思……”桃儿抱着她爸爸的肩膀头子晃悠着说:“我爸爸真是个善人。”秦惠廷谦虚地说:“善不善,咱不敢自夸,没缺过德倒是真的。”老伴儿说他:“看看,说他呼哧,他喘上了。”几个闺女都向着她爸爸:“该喘就得喘。”桃儿她妈点着她们的鼻子说:“你们几个小没良心的,都跟我隔着心,我算是白养活你们了。”
7
“桃儿,姐跟你商量个事儿。”梨儿叫住赶着要出门的桃儿,问了一句,“你要去大姐家呀?”
桃儿点头称是。
“是去送东西吗?”梨儿又问。
秦惠廷老两口听说瓜儿有了喜,跟捡了洋落儿一样得意,赶紧熬了一锅乌鸡汤,还添了两味补剂,让桃儿趁热送去。
“三姐,有话你就剪断截说吧,我忙着呢。”桃儿跟着梨儿进了里屋,她受不了三姐磨裤裆的性子。
“我替你送去,行不?”梨儿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不见棱儿也不见角儿。
“可以呀,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帮你忙还不好?”
“谢绝巴结。”桃儿抹头就走。
“我要见个人——顺便。”
“我一猜就是,那好,明天一碗老豆腐、二两果子,你请,另外……”
“一碗老豆腐、二两果子,就不少了。”
“也行,见好就收。”
两人就这么成交了。
“见着把势,别忘了代我向他顺致革命的敬礼。”桃儿嬉皮笑脸地说。
“少给我造谣,我可没说是去见他。”
“你呀,也忒矫情了,我懒得跟你嚼扯,反正我对人家把势的印象不赖。”桃儿说。
“你印象不赖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我。除了搅局,你给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梨儿心话说。
“想脚踏两只船,当心掉河里头,我的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