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到单位,一大摊子事都堆在那,黏糊得她没工夫走闲心,只能跟捻捻转儿似的赶罗,她这才心思静下来一点儿。传达室大爷告诉她,夜个她丈夫来找过她。果儿心里咯噔一下子,捏着鼻子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传达室大爷说:“他只说好长时间没见了,挺想你的。”果儿嘱咐了一句:“下次他再来,你就说我没在。”传达室大爷拍着老腔劝她:“小两口,闹归闹,值不当的记仇。”果儿说:“谁跟他是两口子?我们俩早就牛蹄子,两半儿了。”她怕她离婚的事儿说出来,在局里张扬开,反而不好,就含糊其辞了。传达室大爷见挺随和的她,突然间变成炮铳筒子了,也就不敢再多嘴多舌了。果儿有点儿堵心,不知道苜蓿找她又有什么勾当。很奇怪,自打他们离婚,她很少想到他,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跟他就不这样。果儿是夹着个铺盖卷离开苜蓿的,没拿一样值钱的东西,就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一条手巾,苜蓿甚至问都没问她:你走了住哪去?也没七个碟子八个碗,吃饭使什么家伙?腰里带没带活泛钱?……想起这些个,叫人寒心。她想好了,苜蓿再来,她也不会给他好脸看。这时候,一会儿会计科来找她签字,一会儿销售科来找她报账,很快,她就把苜蓿忘后脑勺去了。
11
梨儿仿佛从天而降,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妈跟前,身后边还带着新姑爷。桃儿她妈明明眼前一亮,心花怒放,可是偏偏着个劲儿,背过身去装没瞧见,一脸的秋凉儿。梨儿搂住她妈的脖子,曲里拐弯儿地叫一声:“妈,可想死我了。”桃儿她妈的眼泪刷地流下来,返身盯着闺女黢黑的小脸儿,怄着气说:“你反正也长大了,有这个妈,没这个妈,也不吃劲了。”梨儿撅着嘴儿说:“瞧您说的。”跟手,拉过把势给她妈鞠躬,把势倒傻实在,叫了声妈,一躬到地,桃儿她妈心里还绕着扣儿,原谅闺女容易,原谅姑爷难,也没猫猫腰,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梨儿说一句:“别那么大的规矩,你赶紧把他扶起来。”
桃儿她妈发现,梨儿剪了头发,显得更洒利了,再偷眼瞅瞅把势,他比她以前看着要顺眼多了,也懂得人情份往,看着她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乐纹儿。
梨儿攥着妈的手,说了好些思念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里的疙瘩一下子解开了,不再认死扣了。她觉得就离开这么几个礼拜,梨儿变好多,变漂亮了——首先,再其次就是手变粗了,跟砂纸一样,但是很烫,她喜欢跟梨儿攥着,梨儿的手一松开,她马上又把自己的手塞进三闺女的手里,让她攥。过去,她从来就没注意,梨儿有这么漂亮,小脸蛋肉不唧唧儿,还有一层发光的氄毛。“那日子你过得惯吗?”她问。“妈,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如今晚儿的农村可不像从前了。”梨儿说。
“待会儿你爸爸就回来了,我先做饭去。”当着外人桃儿妈总爱把老伴儿搁前头,给他长脸,其实,凡事她未必真听老伴的,就是个门面而已。
“我接我爸去,把势你帮咱妈做饭。”梨儿说。
桃儿她妈说:“他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再给我添乱……”
“把势,你给咱妈露一手。”说着,梨儿飘然而去。
把势腿脚不跟劲,手却很巧,炒个菜,熬个汤,嘁里喀喳就得活了,也没糟蹋忒多的油。
“在家里,是你做饭,还是她做饭?”桃儿她妈问把势。
把势说:“我呗,她挺忙的。”
凭这一条,桃儿她妈对这个姑爷就高看了一眼。
饭菜刚摆桌上,秦惠廷跟梨儿就前后脚进门儿了,这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我说我的八哥一早起就叫,来戚了,来戚了,原来它说的就是你们俩呀。”秦惠廷美得就像开门遇见了散财童子,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
把势在老秦家吃饭还是头一回,不免有点儿拘谨,不大敢动筷子。秦惠廷就端起碟子,往他碗里倒,一倒就是多半下,梨儿嗔怪道:“都给他,别人还吃不吃呀。”秦惠廷说:“把势是稀客嘛。”桃儿她妈只扫搭一眼,没言语,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她更关心梨儿他们回来,先奔的是谁家。梨儿说:“这不,刚下车就到咱家了。”桃儿她妈装模作样地问道:“怎么不先去你婆家呀,这多不合适?”梨儿说:“是把势说的,他怕您惦记我。”桃儿她妈听她这么说,跟吃了沙瓤西瓜一样,舒坦多了,嘴上却说:“吃了,就赶紧看你婆婆公公去。”梨儿撅着嘴说:“我不,我等一会儿桃儿她们,老不见了,特想得慌。”桃儿她妈杵她一指头,眼睛瞅着把势说:“你真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缺家教呢。”秦惠廷在一边暗自发笑——真是大梨赚财迷,梨儿明明是哄她妈,她回来一趟,就拎这么个小包,可能么?不过,他也不说穿,谁叫他老伴儿就吃这套呢。
“老伴儿,你就甭多管闲事了,他们都成家立业是大人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秦惠廷大大咧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