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门脸》下(25)

南门脸 作者:雪屏


 

回到二姐家,瓜儿跟果儿都不在,她好歹擦一把,把湿衣服脱了,就钻被窝里,蒙上了脑袋。她警告自己:第一不许哭,第二打今天起,再也不跟男的罗罗缸了,把心思都搁在工作上。可是,她的眼眶还是湿了,炝锅在她心里所占的比重比她想象的要重,要重得多。反正也睡不着,静下来又总是胡思乱想,干脆,起来洗衣裳,她把她的和俩姐姐的衣裳都归拢在一块儿,打上胰子,使劲儿搓起来。她俩姐姐回来,都纳闷,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好么眼儿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们想知道因为什么。“是不是你摔了什么揍了什么惹什么祸了?”瓜儿问她。“要不就是看上什么料子,兜里又没钱了?”果儿也问。桃儿气不打一处来:我桃儿是这么没觉悟的人吗,整天就仨瓜俩枣地算计?桃儿真想把她们俩按在木盆里,谁叫她们隔门缝儿看人,把人看扁了的!俩姐姐躲里屋,一通瞎猜,平时懒得揪筋的桃儿,怎么突然勤谨起来了?瓜儿的判断是,要不是她惹了什么祸,惦记着立功赎罪,就是失恋了。“上回,你失恋,不是俩月凡人不理,光是织毛活儿?”果儿的猜测是,要不是她想伸手借钱,就是有人跟她求婚了,她拿不定主意。“你结婚前的半个月,不就总是叠被晾褥子,一天倒腾好几回……”没等桃儿跟她们翻脸,她们俩就矫情开了,你兜我的老底儿,我揭你的疮嘎巴,直到桃儿嫌烦了,冲她们嚷嚷:“你们还有完没完,就不会帮忙投两遍?”俩姐姐才赶紧捋胳膊挽袖子,跟她一块儿忙活。桃儿说:“人家就是想多做点儿家务,叫你们轻省轻省,你们倒好,还这么脏心烂肺。”把俩姐姐说得直不好意思,一个劲儿跟她赔不是。桃儿哼了一声,顺手将已经洗完的衣裳又扔盆里,搓起来,俩姐姐相互挤咕挤咕眼儿,一把将她揪起来。“桃儿,你甭跟我们装蒜了,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桃儿不说,绝对不能说,说了就忒现眼了,一口咬定:“什么事儿也没出!”俩姐姐见硬得不行,就来软的,摽住她的肩膀,慢声细语地说:“桃儿,告姐,究竟怎么了,姐姐一准给你撑腰。”

桃儿软硬不吃,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瓜儿问:“是不是跟那个厂长的外甥儿吵嘴了?”她说的是向凯。上次向凯来家里,瓜儿遇见过。桃儿使劲摇头否认,真是,这一程子,她脑子里光围着炝锅转磨磨,居然一点儿都没想起过向凯,不想也好,男的都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差不多,要不理就全不理,顶不济姑奶奶当一辈子坐家女,没什么了不起!于是,她对她们说:“往后少在我跟前提搞对象,我没兴趣。”虽然她守口如瓶,却还是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俩姐姐吐吐舌头,什么都明白了。“好啦好啦,我们不再提了,叫你一个人柔肠寸断吧。”她们说。

“你们别替我走脑子了,先瞅瞅你们自己的屁股擦净没擦净!”桃儿刻薄地说。

这话居然把俩姐姐给说傻了,很是下不来台,老半天都没还嘴儿。

15

对桃儿的话,最吃味的是瓜儿。瓜儿这两天正愁得慌呢,她以为她疏远三道眉儿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儿,其实不然,他跟她聊天,她不答理他,就会伤害他的感情,非得刨根儿问底儿,叫她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一副低三下四的架势。假如她敷衍他一句——我现在不想说话,他又嘘寒又问暖,担心她是病了,甚至拿手摸摸她脑门儿烫不烫,逼得她只好实话实说——往后我们别走得太近了,最好保持在一个普通同事的关系上。他慢吞吞地说:“你是说要我们俩生分一点儿,就不招闲话了?”她觉得他的表情真可怜,可怜得让人心疼。可是她还是咬着牙说:“你要这么认为,也行。”他把他的椅子拖得离她远一点,拿粉笔在当间儿画一横道说:“这样总可以了吧?谁也不许过这道边境线。”一刹那,她有点儿心软,想用鞋把粉笔道涂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那样的话,就等于她前功尽弃了,她最后还是狠狠心,坚持不跟他过话。也许,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她想。

过去,俩人有说有笑,一天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现在可倒好,挂在墙上的钟表,走得特别慢,就跟停了一样。让她想起他们小学老师叫她造过句的一个词儿:度日如年。瓜儿有时候故意躲出去,到保健站打个晃,去勤了,人家问她:“你最近够闲在的,总见你到处溜达。”吓得她再不敢散漫了,乖乖地回图书室坐着去。三道眉儿显然是在跟她赌气,一天到晚,都趴桌上写,也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反正是连头都不抬,到下班铃一响,他又把写的东西撕了,揣兜里,走人。以前晌午吃饭,俩人都是会餐性质,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随便夹,赶上年节,瓜儿还特意带点儿岔样儿,叫三道眉儿开开斋,现在,俩人都闷头各顾各,好东西也吃不出味儿来。明明是她要人家保持距离的,三道眉儿真那么做了,她又别扭,不过,在外边,她还是维护他的,比如有人问:“你们图书室的那个瘸子……”她马上就纠正对方:“别总瘸子、瘸子地叫人家,他也不是经心要瘸的。”对方就拿异样的眼神儿瞟她:“干吗这么护着他,是不是惦记着老牛吃嫩草啊?”这句话戳了她的肺管子,一下子蹦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她的脸。“你再满嘴跑舌头,别怪我抽你!”对方显然给吓尿了,她没想到文文静静的瓜儿,恼起来会这么凶,像一头母老虎。“你急什么,我不过是跟你逗着玩。”她回到图书室,想了想,也是,人家只是跟你逗两句,你就急成这样,至于的吗?难道说……

难道说是做贼心虚?这个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叫她一哆嗦,她不敢往下再想了,偷眼瞧瞧三道眉儿的后脊梁,心话:他要知道我有这心思,不定多笑话我呢。幸好,他没回头,要是回过头来的话,一定会看见瓜儿害臊的样子。跟手,她又替自己解释,她发誓,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她知道他们中间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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