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东方行进(30)

回家之旅 作者:(美)茹阿达纳特·斯瓦米


 

在赫拉特,有人请我骑一段骆驼到一个可以乘汽车到阿富汗中部坎大哈(Kandahar)的地方。破烂不堪的汽车上挤满贫穷的农民,看上去没人在意他们是否付了几分钱的车费。在中间的走廊上是成包的货物、半打儿鸡、两头绵羊和一只山羊。没有消音器的超负荷发动机、男男女女的笑声、婴孩的哭泣为这令人惊奇的一幕提供了配乐。突然,汽车停在了一片广袤的沙漠中。片刻间每个人都下车了。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不,根本不是紧急情况。乘客们小心地把祈祷垫子铺在沙地上,面向圣城麦加的方向,做他们的乃玛孜(Namaz),向阿拉和先哲默罕默德献上顶礼和致敬。每隔几个小时,不论我们在什么地方,这样的仪式就重复一遍。对这些部落居民来说,宗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不是毛拉(译注:mullah,伊斯兰教国家对老师、先生、学者的敬称)、传教士、瑜伽师或和尚,只是普通的居家之人。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所有的境况下,所有的地方,对阿拉的奉爱如何占据了主导地位。

在坎大哈,人们热情地欢迎了我。尤其有一个人,哈瑞兹(Hariz),对我发生了特别的兴趣。他高高的个子,修饰整洁,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在生意场上获得了财富和尊敬。在他经济投资和度假的过程中,经常出国旅行。在指导我来到坎大哈后,他邀请我来到他宽敞的家。一个安静的晚上,当我们坐在他房顶的平台上做着哲学讨论时,他宣布说:“里查德先生,请谅解我一下,我要履行一个职责。”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仰头对着月亮,像狼一样嚎叫起来,“欧呜呜呜——,欧呜呜呜——,欧呜呜呜——。”怎么回事?难道这个高贵的绅士发疯了?他抓住一条一端有线圈的绳子,跑到屋顶的边缘,向路上抛去。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将绳子收回来。让我惊讶不已的是,他钓上一只蠕动着的像雪貂的啮齿类动物。我惊讶地看着。是一只猫鼬,白天在城镇里漫游,每天晚上,回应哈瑞兹的嚎叫,爬到他绳子的线圈里,被他提上来,整晚呆在屋顶。就在我和朋友重新开始谈话的时候,我感到猫鼬用它尖利的爪子攀上了我的后背,它从我的长发下面一直爬到我的头上。在那儿,它用我厚厚的头发扒拉出一个窝,开始在里面睡觉。我感受到它温暖的身体在我头上深深地呼吸,我又经历了另一种文化冲击。

我看着主人,寻求帮助:“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的朋友笑了:“里查德先生,它在您的头发里找到一个安乐窝。”

我觉得脖子由于猫鼬的重量要被压折了。“请您把它拿开。”

哈瑞兹严肃起来。在星光闪耀的夜空下,他抿了一口茶,眯起眼睛,警告我:“有一个古老的事实:永远也不要唤醒一只睡着的猫鼬。”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告诉我,这种动物被古代埃及人认为是神圣的。“当猫鼬生气时,是野蛮的杀手。猫鼬在战斗中,能杀死蛇中至毒、死亡的象征——眼镜蛇。”哈瑞兹又呷了一口茶,靠在椅背上,“如果你突然惊醒它,它可能会把你的头撕碎。里查德先生,在它自己离开前,轻微的动弹都要不得。”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担心着自己的生命。猫鼬一次又一次地动动,用爪子戳戳我的头皮。哈瑞兹再也不能保持清醒了,在很多道歉之后,他起身去睡觉了。我现在独自坐着。在坎大哈的不眠之夜仿佛永无尽头。我的脖子疼得抽动起来,但我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我头上的猫鼬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可能在任何一秒爆炸。我很快就失去了对我长头发的依附。如果英国的移民局官员真的兑现了要剃光我头发的威胁,今晚我的生命就安全多了。

我试图安慰自己。至少终于有人欣赏我的头发了!但猫鼬并不是独自一人。贪婪的昆虫开始咬我的头皮,驱除了这高贵的想法。为什么这发生在我身上?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弱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后,我开始沉思,试图把一切看清楚。我意识到,我们的自由意志能把诅咒转变成祝福,也能把祝福变为诅咒。是的,尽管看起来滑稽,但这只猫鼬是被派来教导我耐心和容忍的神圣美德。忍受艰难,并转向神,是一个无价的祝福。将灾难转变为机会是真正的智慧。

那晚剩下的时间是在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激状态下度过的。我那时丝毫不知,这只猫鼬教给我的关于灾难的知识在前方的艰难时刻会给予我力量。当太阳终于升起时,我的不速之客已经尽享了六个小时的酣睡。他醒了,爬下我的后背,跳到地板上。之后它做了一件让我至为感动的事:这猫鼬用天真的喜爱之情注视着我,仿佛在感谢我的热情好客。它从我这儿转身,爬进哈瑞兹的绳套,哈瑞兹也正好刚刚醒来,把它放到街道上,开始新的一天。

哈瑞兹向我笑道:“里查德先生,我请您原谅这不便,让您受苦了。这样的事从来没在我家发生过。但希望您能高兴知道这个传统,在我们的文化里,热情招待不速之客是非常虔诚的活动。您很好地接待了我们猫鼬中的一只,并且您这么做不是出于任何刻板的礼节。今天早晨它看上去非常高兴,而且休息得特别好。”

酸痛的脖子由于疲劳和缺少睡眠而麻木了,我思考着他的话。我听到他用复数说猫鼬吗?我决定它下次仰头对着天空狼嚎的时候绝不出现在它身边了。挠着被虫咬过的头,渴望继续前进,我叹气道:“哈瑞兹,非常感谢你。您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但我想我最好还是上路吧。”

一天晚上,我沿着坎大哈一条安静的街道散步,一个独眼独臂的小个子男子拉起我的手将我拖走。他把我推进不远的一条小巷,拽着我经过一条蜿蜒的楼梯。那里一片漆黑。当我们走下粗糙的石头台阶时,我寻思着即将展示怎样的秘密。下到地下,我被推进一个黑暗、寒冷的地牢。当双眼适应了昏暗,我看到晦暗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火苗舔着破碎的石头天花板和墙壁,蜘蛛网和铁镣不吉祥地挂着。没有一个窗户或一件家具。在泥土地上,蹲着十几个穿着肮脏的旧袍子、戴头巾的赤脚老头儿。他们挤在一个黑乎乎的垛子旁。那是什么?当眼睛进一步适应了黑暗,我看到一座阿富汗黑大麻堆成的山,也许有几百公斤。在欧洲时,我曾被告知这是世界上最昂贵、最有效力的大麻之一。这些穷老头不停地从山上撕下小块儿,做成手掌大小的饼,以便于走私。带我来的人将我扔在角落里,加入其他人做大麻饼。

多奇怪呀,我想,我来这儿干什么?我想回去都找不到出去的路。之后站起一个人,点燃了一支火把。这人如一位高级祭司向神坛行进一般来到房间的另一边。那里立着一座宛如庄严神像的巨大水烟袋。男子用几公斤的大麻填满烟袋的大嘴,之后庄重地用火把点燃了它。就在这时,另一个人起身,靠近向上弯曲的长长喷嘴,用他全身的力气,狠命吸着,直到他的肺被填满。然后,他把嘴从喷嘴移开,呼气,只是为了吸下一口。他一次又一次地拼命吸下大量大麻烟。这让人难以置信。很快,喷嘴里涌流出来的已是一道浓浓的黑烟,但他还在不停的吸。这不可思议。当他超过自然的极限,肺开始反应。这人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让我觉得他的内脏都要咳出来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