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这种对集体意识的弘扬,必然导致对个人意识的忽略。读中国历朝历代的文献著作,你几乎找不到关于“人格”“灵魂”“个体”等方面的论述,反倒倾向于将个体设计为一个“身”,“由吾之身,及人之身”个人的精神状态,须由他人来界定,这也是符合儒家关于“仁者,人也”的定义。
美籍华裔著名学者孙隆基先生在他所著的《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是这样阐述中国人的“身”的。他说:“中国人是用‘身’这个名词来指称自己的,例如说‘本身’或‘自身’,如果译成英文,就变成了this body of mine,亦即是指不包括灵魂或精神的人之肉体部分。至于有关本人的指称在英文里是self,有自己的人格(one’s own person)的意思。亲自去经历或去做一件事,在英文里也是用oneself这种人格指称,在中文里却是用‘亲身’等词。英文中on hie person 在中文里也被译成‘在他身上’。至于人格侮辱在中文里则被称为‘人身攻击’,如果倒译成英文就反而变成了physical assault,而不会使人联想到是对一个完整形态的“人”的攻击。”因此,孙隆基得出一个结论:“中国人对自己对别人都只有‘人身’观念,而没有‘人格’观念。”
其实,在汉语中,“身”的定义除了指称自己,还包括人生、生命。比如人的一生就用“终身”来形容,儒家对士大夫的理想要求则是“安身立命”。推而广之,中国人对“身”的这种运用在日常生活中俯拾皆是:比如一个人的家庭背景叫“出身”,家庭财富叫“身家”,一个人的地位和价值叫“身价”,生存状态明显改善叫“翻身”,为了某种理想奉献自己叫“献身”,如果献出的是自己的生命则是“舍身取义”或叫“杀身成仁”。
即便在为人处世当中,对“身”的强调也是屡见不鲜。假如一个人在社会上无法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叫“身不由己”,为了保护自己,只好“明哲保身”,倘若连自己都保不住,那就是“自身难保”,搞不好还要赔上“身家性命”,到时,那就永世不得“翻身”
因此,中国传统文化就带有很强的“身体化”倾向。这种身体化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吃饭”和“安身”成了中国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大追求。过于现实,缺乏对人生的“终极关怀”。
或者说,只要这两样满足了,就无可无不可了,至于什么精神、情感、信仰似乎都无所谓了。(有些自由派知识分子认为,在中国,为什么民主观念和公民意识始终无法做到深入人心,问题的核心就在于此。)而“吃饭”和“安身”似乎又相辅相成、彼此照应的。孔子很早就说过,“民以食为天”,中国人见面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吃了吗?”,找工作有时候也被说成是“混口饭吃”,在一个单位混得好,叫“吃得开”,混不好,叫“吃不开”,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叫“揭不开锅”,朋友之间交往最重要的方式就是“请客吃饭”,甚至拉交情走后门也得首先用“吃饭”这一招作为见面礼。而我们“混口饭吃”除了养活自己之外,还要养活一家老小,比如抚养孩子,赡养老人。养孩子是为了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养父母是为了恪尽孝道、养老送终。中国文化的现世取向,使人把生存的意向集中在世俗中,不像世界上其他的高级宗教那般,具有“超越”与“拯救”的因素。孔子说过:“未知生,焉知死。”这种彻底的“现实主义”是导致中国文化重“身”不重“心”的深层原因。中国人没有世俗生活之外的“超越意识”,缺乏“终极关怀”,一切以“身”的安顿为依归,造成“有一口饭吃就行”的极端世俗化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