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当大事”者举大义
卯时,道台专用的四抬蓝色布幔的轿子就把张道台舁到了大盛魁总号。
在迎宾的小伙计引领下,张道台一走进大盛魁前院就被盛大的场面惊呆了。只见宽敞的大院早已挤满了人,黑压压的穿蓝布褂的人是字号内的伙计和掌柜,整整齐齐地站着,头顶的瓜壳帽子上都敷一块白布,每个人的腰间还系着麻绳。伙计们的前面是穿袈纱的僧人,一个个合手闭目在彩色的蒲垫上端坐着,法鼓和法号手横着站在屋前的空地上。巨大的白色横联在屋檐下挂着,上书颜体大字:海仲臣先生千古!东西厢房的屋檐下、阁楼楼梯上到处都挂着白色的挽联。挽联的落款据有天义德商号、元盛德商号、耆老商会、小三号、万驼社、羊马社、毡靴社,还有洋行中的西伯利亚公司、英国人开的和记洋行等等……其中一副特刺眼,张道台仔细观看着,落款处竟然签着他的大名——张国荃!
碍于于情面又不便问,只好咽下吐沫忍着。扭头看看,只见一位年长的喇嘛盘腿坐在垫上受捻佛珠呢呢喃喃地在念经,甚是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大召的住持达喇嘛!在诵经喇嘛的后排站着大盛魁商号的掌柜和王、张、史三姓财东;各家商号的掌柜,各家行社的主事人,还有高鼻子卷头发的洋人。都是些张道台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表情悲戚,拿哀伤的目光看着张道台。
诵经声伴着法鼓、锣嚓齐鸣。震得脚下的地皮都直颤。屋檐下、廊柱上、旗杆上、巨大的货垛子上……到处都挂着贴着白色的挽联。
张道台眼前浮现出海仲臣那僵棍似的尸首在城头的木杆上悠来晃去,长发披散着,上面挂满冰霜……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这边请!”
引领的小伙计一连说了好几遍,张道台方才听见,他一边走一边看甬道两边的景致。
白色的幛联垂挂着,数不清有多少层,里里外外密密匝匝,人就在幛联之间穿行。
大掌柜王廷相身穿重孝在内院门口站着,亲自迎住了张道台。张道台诧异的目光在大掌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心里想今日大掌柜是在给谁当孝子呢?张了张嘴,终于没有敢问出来。大掌柜陪着道台大人进了客厅。大掌柜从道台大人脸上的表情猜出了他是有话要问自己,但是没有理会。进门后,大掌柜装作不明不白地对张道台说:“张大人,请上座!”
张道台却不肯就坐,他拉住王廷相的衣袖上下打量一番,神态十分紧张。那眼光分明是在问:“究竟死了什么人让大掌柜身穿重孝?”
未等大掌柜发话张道台使个眼色对善元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与大掌柜有话要说。”
善元后脚刚刚跨出门槛,张道台就低声问道:“你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大掌柜装糊涂:“道台大人问的是什么?”
“大掌柜为何身穿重孝呀?”
“为死去的海掌柜啊。”
“我是问你,这是为哪一位海掌柜做道场?”
“就是那位死在乌里雅苏台,后来又被你张道台吊在北城门楼子上的那个海仲臣。”
“啊!真的是他?”张道台惊愕的面部表情更是显得夸张得有些过份。这一点大掌柜自己也觉察了,他笑道:“张大人不必如此。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大掌柜几乎是摁着请张道台在椅子上坐下,张国荃说道:“这可不是小事,我的王大掌柜,我倒要听听你今日吊唁的这位海掌柜究竟是哪一位海掌柜?这个海掌柜可就是三年前被我吊在归化北门城楼的那位海掌柜?”
“张道台真是聪明人,”大掌柜说道,“今日弊号吊唁的这位海掌柜正是三年前蒙冤去世的海仲臣海掌柜。”
“这……”张道台怔在那里,呐呐地问,“王大掌柜,你这不是在与我张某人开玩笑吧?”
“我王某哪敢与大人开这等玩笑。”大掌柜认真地说,“弊号真的是在为海仲臣海掌柜做吊唁。”
张道台不等王廷相把话说完,脸色立刻就变了,说道:“王大掌柜,你你……你也太大胆了吧!”
“大人息怒!”
张道台哪里还能按者下心中的怒气,厉声说道:“你也太大胆了……太过分了!”
“大人!听我说,”王廷相解释道:“前次处分海仲臣确属冤枉!”
“三年前是我张某人亲自下令把海仲臣的尸体在归化城北门城头悬挂三日,事隔三载大盛魁为海仲臣做道场已属与本府对抗,今日又要我亲自出席,这不是公开为其平反昭雪吗?我堂堂朝廷钦命道台岂能如此被人挥来喝去。我原以为只是结账会议完结请我赴宴呢,哪承想居然是这等事体,既是如此恕我张某人先行告辞。”
盛怒之下的张道台把双拳抱在胸前朝王廷相照了照,扭身就朝客厅外走。
在场的人全都被张道台的举动弄傻了,面面相觑。
“张大人息怒!”惊慌中贾晋阳扑到张道台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大人留步!”
“闪开!”
只见张道台胳膊一挥就将贾晋阳拨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