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去,看到窗户关得紧紧的。窗外一片明亮的绿色,与远处的蓝天相接,比我家周围的景色美得多。我家窗外就只有黄土和母亲花园里那些枯萎的花草,我曾经想试着让它们恢复生机,但最后也没能做到。
从走廊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让这男孩紧张了一阵。但他接着埋头把白色泡沫擦洗干净。
“我帮你吧。”我主动说。虽然把地毯吐得一塌糊涂,但刚才我还一点儿也没有感到羞愧,因为自己是被人胁迫来的。不过现在,我知道这男孩不是要谴责的对象,他跟那些把我弄来这里的穿灰外套的搜捕人不是一伙的——因为他年纪太小了,可能跟我差不多大。说不定他也是被迫来到这里的。虽然我从没听说有十来岁的男孩失踪。不过50年以前,病毒刚出现的时候,女孩们也很安全,所有的人都很安全。
“不用了,已经擦干净了。”他回答说,然后拿开抹布,地毯上已经看不出污渍了。他拉开墙壁上的一个把手,那是一个垃圾道的张开口。他把抹布扔进去,再松开手,垃圾道又紧紧关闭。他把刚才的那罐白色泡沫清洁剂塞进围裙口袋,继续本来要做的事——从地板上端起银质托盘,放到我的床头柜上。“要是你感觉好些了,就吃点午饭吧。这次不会再让你昏睡过去了,我保证。”他看上去好像露出微笑,但只是好像,然后神情专注地依次掀开扣在饭食上的金属盖子。里面有一碗汤和一小盘蒸蔬菜配土豆泥,上面浇着肉汤。我被人绑架,被下药,被锁在这个地方,却可以享用美味的午餐。这种感觉糟透了,我差点儿又要吐出来。
“那个撞窗户的女孩——她怎么样了?”我问他。我不敢提起走廊那头尖叫的女人,也确实不想打探她的情况。
“她冷静下来了。”
“还有一个女孩呢?”
“她今天早晨就醒了,我想房子主人带她去参观花园了吧。”
房子主人。听到这个词,我感到一阵绝望,又重重地躺回枕头上。这座大楼归房子主人所有。搜捕者满街搜寻合适的目标,绑架来卖给他们。没被挑中的女孩,碰上仁慈的搜捕者会被卖到妓院,但我遇见的那些“灰外套”,却把她们赶到货车,全部枪杀。第一声枪声一遍一遍地回响在我被催眠气迷昏后的梦境中。
“我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我问他。
“两天了。”他递给我一杯热饮,我本想拒绝,但看到拴茶包的细绳垂在杯子外面,而且闻到了香气。是茶。我和哥哥罗恩每天的早餐和晚餐都会配茶。这种香气就跟我家的一样。那时母亲总是站在炉子边上,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哼着曲子。
我晕沉沉地坐起来,接过茶杯,端近了,深深嗅着茶香。只有这样,我才能忍住眼泪。男孩肯定感觉到这茶给我带来的巨大情绪波动,肯定感觉到我要作出夸张的反应,像是号啕大哭或像那个女孩一样发疯地去撞窗户,所以他已经起身朝房门走去。他静静地走了,头也不回,把我一个人留给悲伤。但眼泪并没有流下来,我把脸压在枕头上,迸发出骇人的、像野兽般原始的尖叫声。我以前从没想到自己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这种愤怒,是我从未体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