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先说这“油榨”。“油榨”要截取整根的杏木或者榆木,打磨光滑了,再一凿一斧地在中间掏开槽子,然后箍上铁箍,安置在笨重结实的木头架子上。
太春的油坊是租来的,两架“油榨”竖在油坊污黑的墙下,每一架都有一丈多长,由于年深日久地被麻油浸渍着,显现出一种油汪汪、湿乎乎的紫红,给人一种很古老的感觉。墙角安放着一口乌黑的大炒锅,足有半铺炕那么大。这种锅不深,呈斜坡状,据说一次就能炒一斗胡麻。炒锅与土炕是连着的,那炒锅一天要炒上千斤油料,那炕的滚烫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炒锅旁,太春和大师傅在炒胡麻,烟熏火燎的。太春赤裸着上身,挥动炒耙,头上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屋角有一盘石磨,一头被蒙着眼的小毛驴绕着磨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走着,细碎的蹄声踢踢踏踏地不绝于耳,黑糊糊的油坊显得有了些许生气。这时,油料变成了稠糊状的东西,深褐色,油师傅接了,又搁进笼里去蒸,叫做蒸“葛”。终于要开榨了。先把剥好的青麻一绺绺密密地铺在油槽里,然后把蒸好的油葛倒进里面,再用留在外面的青麻把油葛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于是油槽里的那些油葛就形成了一个个“油包”。
油师傅把一块块结实的木楔子塞进“油包”间,黄羊和赫连赤膀露臂地举着榔头使劲地砸着油楔,嘴里发出“嘿!嘿!”的声音。“油包”一点点地挤紧了,香喷喷的胡麻油顺着油榨底部的沟渠缓缓地流了出来。
炒锅里的胡麻快熟了,大师傅扔几粒胡麻在嘴里嚼嚼,喊道:“出锅!”
太春快活地应道:“好嘞!出锅——”
二十天后,黄羊收来的一万斤胡麻变成了金黄金黄的胡麻油。塞外的天气说变就变,西北风呼啸着。太春和黄羊拉着平板车给客户送货。天上飘起了雪花,太春和黄羊的头上却是冒着腾腾热气。
晚上在三义泰后堂,炕上的灯苗儿被吹得摇来摇去。太春和黄羊用破布条堵好了窗户上的缝隙。太春对黄羊说:“快,钻被窝,被窝里暖和!”俩人钻进被子。太春从枕头下摸出个小本本,“黄羊,来,你接着教我说蒙古话。”
“哥,要不咋说你灵气呢,这才几天,眼面前的话你都学得差不多了。” “艺多不压身,将来做买卖用得着。” “你还真想做个两条舌头的买卖人?” “别说两条舌头,三条舌头也是人做的!我在心里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咱三义泰从做草料生意开始,就是要像滚雪球一样,一天天地往大滚,咱要像大盛魁、万裕长一样,有自己的分号,有自己的钱庄,有自己的驼队。黄羊,你看着,最终咱得把生意做到外国去!”
“哥,我可没想那么远,只要有吃有喝过太平日子,我就知足了。”太春发狠道:“敢想才敢做,咱也不傻不呆,我就不信别人做了的事咱们做不成!”这天早晨张友和来了,太春正伏在水缸沿上咔咔地砸冰,准备烧水,友和进屋他都不知道。张友和:“干什么呢太春?”太春直起腰,“哟,大哥来了!”太春用水瓢从缸里往外舀着冰凌碴子,“天冷,缸里的水结冰茬子了。”太春把冰凌碴子倒进锅里,飞快地搓搓手,然后盖上锅盖,蹲在灶坑里点
燃了柴火。太春说:“大哥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烧口水喝。”张友和环视了一下屋子说:“这屋子走风漏气的,夜里睡觉挺冷吧?”太春嘎巴嘎巴地撅着干柴说:“不冷不冷,家暖一盘炕,钻被窝里就热乎了。
等咱把胡麻油卖出去,咱也拉它一车炭,弄个火盆,把屋子里烤得暖暖和和的。”张友和问道:“那批胡麻榨完了?”太春说:“榨完了。我想赶在黄河封冻之前卖出去。”张友和说:“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太春又说:“哥,我和黄羊商量过了,送油的事还是让他去吧。”
张友和立刻说:“不,我去!”太春问道:“你万裕长不是离不开吗?”张友和说:“正好万裕长在那边也有笔生意,捎带着就做了!”太春说:“那好,那就让黄羊跟你去打个下手。”张友和一口拒绝,“不用,我自己就行了。”库房里,灯光暗淡,有人在里面干活,影影绰绰的。角落里,张友和在向
大师傅交代着什么。大师傅点点头说:“张掌柜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就在张友和与大师傅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想到赫连就在库房的角落里,所以他们的谈话被赫连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其实,并非是赫连有意要偷听他们的说话,这完全是个意外。赫连是个勤快而机灵的小伙计,不用掌柜吩咐他总是把营生做得又快又好。傍黄昏的时候,赫连想起明天一早运送胡麻油的大船就要起程了,他来到库房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啥事情想周全些总是有好处的。正当他在库房的角落里察看的时候,忽然看到张友和与油坊的大师傅走了进来。赫连正要上去打招呼,看到俩人神神秘秘的样子,于是在角落里蹲了下来,所以他们说的话被他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