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塔看起来比在希尔迪亚身边时憔悴了几分,可以想像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然而她对狠心将她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的希尔迪亚看来仍是无怨无尤,情意未减,这让艾里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忽然想起昨晚希尔迪亚说过的话。希尔迪亚并非自己原先所以为的软弱之人,对哈林拉夫的顺从示弱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某个计划……那么,眼前这被送予哈林拉夫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希尔迪亚实现计划的牺牲品呢?
见艾里默然不语,安妮塔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柔和的眼中蒙上了忧伤的色彩,静静凝视着身旁盛放的鲜花。
“我真笨……不是自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是个行事干脆的人了吗?”低徊的叹息声中,失望和哀伤之意愈发浓厚。
艾里忍不住想问她和希尔迪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否知道所爱的人的真面目?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并不为希尔迪亚珍惜,她为了成全爱人而牺牲掉自己,却不过是被希尔迪亚用作麻痹对手的手段而已?
……但这样的问题太过残忍,他问不出口。
沉默的两人身畔,鲜花依旧开得热闹。娇嫩的花瓣在清风中轻轻颤抖,犹未消失的晨露凝结花芯中晶莹欲滴。花儿更显得娇弱纯净,浑不知尘世中的爱恨哀愁。
艾里看着安妮塔,而安妮塔则痴痴望着身边的花朵,心神似已飞到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在认识他之前,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
安妮塔一直沉默着,艾里觉得沉闷,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撇下她自顾自走开。幸好她终于开口了。也许是为了排遣心中的苦痛,她讲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自幼聪慧,长大后也以才识和美貌自负。但可悲的是,我每天却不得不挤进菜市场,和那些俗气的家庭妇女一起讨价还价买些廉价的菜。买完菜回家后又有做不完的家事在等着我。”
“……那时真的很难过。我的品貌才学无一不胜过众多闺秀名媛,却只因出身卑微便只能终日做这些粗俗琐事,看着娇嫩的手掌因为操劳渐渐粗糙。”
“我每天都梦想着,若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自己将会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凭我的才貌,一定会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社交界的宠儿。也许我整日便只需风雅地喝茶吟诗,唱歌跳舞,身边则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
艾里用手挡着嘴,尽量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怀着麻雀变凤凰的期待和富家子共坠爱河的故事,当事人说来虽是激动,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好在安妮塔很快说完了。
出身寒微的她要拥有这样的生活,只有寄希望于找到一个出身上流的丈夫或是情人。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希尔迪亚。他文雅聪颖,风度翩翩,完全是安妮塔梦想中的爱人……
和希尔迪亚交往后,安妮塔却发现他在自己心中占的位置很快便比她想像的更加重要。如果被他用厌弃的眼光看待,她宁可去死!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唉……现在的我已经过上了当初所向往的那种生活。身上穿的衣裳,可以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住的地方,都华丽得像是宫殿;想要什么便会有人为我双手奉上;有什么事连说都不用说,自有仆人伺候得周全……就像这些花,生长在优美的环境中,永远被人细心照料呵护着。”
安妮塔眉宇间轻愁无限,伸手抚弄花朵。花朵娇弱不胜地颤动,似是轻轻点头叹息。
“……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当初想像中一分的快乐?”
可惜女儿家的百转愁肠,艾里能理会得几分?听她以花喻己便随口漫应:“要是我是花,我还宁可做一棵野花。就算是棵狗尾巴花,每天在外头看看鸡飞狗跳,鸟鸣猫叫,泼妇骂街,小孩撒尿,也是热闹自在。总比这些种在院里,整天只能对着围墙发闷,等着主人赏脸欣赏的‘名花’好得多。”
“鸡飞狗跳……”听见这居然还押韵的粗俗话语,安妮塔一时愕然。而细思其中含义,不由对艾里言语中悠然不羁的风范心向往之,而眼前曾得自己几度赞叹的娇丽花朵,仿佛一下子失却了颜色。
她轻声感叹:“真想再看一看野花……”
安妮塔身前的名花若是有灵,知道她居然舍己救野花,大概会羞愤至死吧!
然而她自知现在自己成为哈林拉夫的禁脔,轻易不能迈出这个大门,园丁又每日尽责地将庭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野花野草是没什么可能见得到了。
被她眼中的遗憾所动,艾里慨然应诺:“想看的话,我改天摘一大把给你吧!”反正野花野草又不用花钱买。
“真的吗?多谢了!”
今日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展露出欢欣的笑容。古时曾有荒唐君王为博美人一笑而自毁江山,今日的安妮塔只为一把野花而展颜,而艾里却发现这样的她更对自己的胃口。
有心说些笑话逗她多笑笑,此时却听得庭院外传来仆役沉重的脚步声。艾里心道若是被哈林拉夫发现自己在他的后院勾搭安妮塔,麻烦可不小,急忙向安妮塔示意。她立时会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窗子,而艾里则若无其事地向外头踱去。
在快到院门处,仆役终于看到了他,通报道:“艾里先生,主人请你到厅前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