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战争持续时间的盲目预测在当时是一种通病。后来,我决定扭转流亡者对根的眷恋(根的观念在他们的人格中渗透得太深了),因此我研究了流亡文学,以避免落入磨人又费神的乡愁陷阱。这些离乡者似乎成了记忆中田园式家乡的囚徒,他们与其他记忆的囚徒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吃着他们的传统食物,聆听着他们的民族音乐。他们的脑海中不停地懊悔着,想象着本来能够避免这些历史性动荡的场景,比如“要是政府不是这么无能,我们本来还能待在家里的”,好像这场历史动荡有一个具体的原因,而灾难本来可以通过消除这个具体原因而避免。于是我询问了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了解他们在离乡期间的经历—几乎所有人的经历都是一样的。
巴黎和伦敦的伊朗难民在1978年逃离故乡伊朗,当时他们都以为自己的离开只是短暂度假。然而20多年过去之后,一些人还在等待返乡。许多1917年离乡的俄国人(比如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之所以在柏林定居,或许就是为了返乡时不必长途跋涉。
当然,在这些错误的预测和盲目的希望中,有一些愿望的成分,但也有知识的问题。黎巴嫩冲突的演变显然是不可预测的,而人们理解事件发展所用的推理显示出一个事实:几乎所有关心事态发展的人似乎都确信自己明白正在发生什么。每一天都发生着完全出乎他们预料的事情,但他们就是认识不到自己没有预测到这些事。很多发生过的事情本来应该被认为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但在事情发生之后,看上去却没那么不可思议了。这种事后合理性在表面上降低了事件的稀有性,并使事件看上去可以理解。我后来在人们对商业成功和金融市场的理解中看到了完全一样的假想理解。
历史不会爬行,只会跳跃
在整理关于如何理解随机事件的思路并回忆战时事件时,我形成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印象,那就是我们的头脑是一台非常了不起的解释机器,能够从几乎所有事物中分析出道理,能够对各种各样的现象罗列出各种解释,并且通常不能接受某件事不可预测的想法。这些战时事件本是不可解释的,但聪明的人们总以为他们能够提供具有说服力的解释,但那是在事后。而且,提供解释的人越聪明,其解释越空洞。更令人担忧的是,所有这些解释看上去在前后逻辑上并不矛盾。
于是,我在十几岁时离开了这个叫做黎巴嫩的地方,但我的许多亲戚和朋友仍留在那里,因此我会经常回去看他们,特别是在形势严峻的时候。战争并非持续不断,有时会被“永久性解决方案”打断。在困难时期,我更加有根的感觉,而且急于回去为因分离感到伤心的亲人朋友提供支持。一看到有人死去,身在黎巴嫩以外的我便难以工作或读书。然而,一旦我回到黎巴嫩,我对事态却反而没那么关心,并且能够问心无愧地汲取我所感兴趣的知识。有趣的是,人们在战争期间频繁地聚会使得他们更加追求奢华,因此尽管有战争,但这些聚会却使聚会者受用不已。
有几个问题令人难以理解。慈善宽容的人在一夜之间会变成纯粹的暴徒,谁能预料到这一点?事情为什么会那么突然?一开始,我认为和其他冲突不一样,或许只有黎巴嫩战争是不可预测的,这也因为黎凡特人是一个复杂得不可理解的群体。后来,我开始在头脑中回顾历史上所有的大事件。我逐渐认识到,它们的复杂性并不是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