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泰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看着潘凡。
潘凡满有把握地说:“实现共产主义,也不过十年二十年的事儿。城乡差别,工农差别,我看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年五年就没差别了!新中国嘛,实现什么还不快?”
有人听了说道:“要是那样,倒敢情好!”
都到这分上了,张广泰只好说:“我首先表态,我不再来给新政府添乱添烦了!”
潘凡借势扯旗:“诸位,大家都要向张广泰师傅学习啊!都先回吧,先回吧!”
等众人散去了,屋里只剩下了张广泰和大翠。
“张师傅,感谢了!你看你带头作用一起,情况就不一样了吧?”潘凡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儿,翻开来看看说,“你家的户口问题啊,我摸底调查的时候就听到反映了。你那个亲家,在广华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叫馄饨黄?”
张广泰点点头:“对,有这么叫他的,那是他养家的手艺。”
“可是,人家背后叫他‘混蛋黄’,听见过吗?”
“没有。”张广泰一怔。
“他以大换小,换你的房子,当时邻居就猜,不知他肚子里耍的什么猴,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只有你还在他肚子里翻跟头!”
这番话使张广泰惊诧不已,沉思起来,而大翠却是听得无地自容了。
“你家发不到户口本儿,那是因为上了他的圈套啊!不过你放心,冲你今天的好表现,我们一定替你向上级反映你的具体情况!”潘凡又转向大翠:“你是什么事?”
“我……我……”大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是陪我来找你的。”张广泰替大翠解了围。
潘凡顿时醒悟过来:“噢,啊呀,刚才,我该死我该死!刚才那几句话算我没说,没说。”
张广泰“呼”地转身离桌,大翠想去扶他一下,中途又自惭形秽地缩回了手。
张广泰怒冲冲大步直奔新新居,黄大翠怯生生跟在后面。到了新新居前,张广泰停步歪头眯细了眼,注视着厦下忙着招呼客人的黄吉顺和于凤兰。
黄吉顺也发现了他们,站定望了他们一刹,转身又忙去了。
张广泰转身前行,过了小桥,发觉大翠还跟在后面,他站住问:“你哪去?”
大翠惶惶地说:“送你回家。”
张广泰一挥手:“不用!”他正在气头上,手无轻重,大翠被他一下刮倒在了水渠中。大翠鞋子裤脚全湿了,爬上水渠,神情复杂地望着张广泰的背影,两行清泪滴了下来。
张广泰并没发现这一切,径自大步走回了家。一进门,王玉珍问他:“回来了?”
张广泰不响不答也不转头,进屋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王玉珍急切地问:“怎么了?”
张广泰猛一拍桌子,低声自语:“能活,死不了人,怎么都能活。”
王玉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到底是怎么了,进门就一惊一乍的?”
张广泰把事情告诉她,两眼发直地空望着屋外。
“当初真没想到有这一步。我还是不信,黄吉顺能诚心给自己的亲家做这种圈套?”王玉珍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了。
“我也不信,可是人啊,一为了自己,什么缺德事都能干出来。亲家又怎么了?一样!”
“不信,我不信。”王玉珍还是难以接受,一个劲儿摇头。
“信不信由你,事可在这摆着了。”张广泰也叹了口气。
“你不该朝大翠撒气,眼看要过门了,当公公的把儿媳妇搡倒河沟里,说出去多难听……”
“唉,要不为她,今儿我非当面骂黄吉顺一顿不可,看他还有没有脸在广华街住!”
于凤兰轻拍着大翠的房门:“翠!给妈开门,听话。”
大翠的屋里却没有声响,于凤兰对着门缝柔声道:“有什么话,给妈说,开开门。”
黄吉顺正门前灶后地忙买卖,厦下客人多,都嚷嚷着催快。黄吉顺忙得满头大汗,他命令于凤兰:“来看锅!”
“你不会看?!翠!开门!”于凤兰继续拍门轻唤。
“你跟她有什么话忙过这阵再说!看锅!”黄吉顺看着外面的客人,又是高兴又是焦急。
于凤兰埋怨道:“就知道你惹的祸!一下午不见她一点动静,你就不管了?”
黄吉顺急步走到大翠房前,语带责怪地喊:“大翠!出来看锅!”
门外等了半天的客人不耐烦了,纷纷交头接耳地抱怨。有人很不满,骂骂咧咧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这阵工夫,他妈的老母鸡都抱出两窝鸡崽了。”说完,竟走了。这一走,又有几个人也跟着离去,门外的人逐渐少了。
黄吉顺气急败坏,重重地拍着大翠房门,吼道:“你给我开门!”
于凤兰埋怨他:“当初你砌这么高的墙!”
黄吉顺猛一肩撞开大翠房门,就见大翠蒙头躺在炕上,于凤兰忙上前揭开被子:“翠。”
灯下,大翠头发散乱,低头流泪,于凤兰愁眉不展,小芹哭丧个脸,黄吉顺一派庄重,慢声细气地说:“你们不用闹,换房子的事,若不是为大翠,我不会跟他换。现在城市户口农业户口分开了,若不是换了,我们也得是农业的集体户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