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长,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街道上认为……”
处长又竖起一手掌:“你们的认为已写在报告上了!你不必多说,不必多说!”他站起来,教训道:“奇怪呀,奇怪呀!一名老工人,当众表了态,起了榜样的作用,而且实际上已经率领全家住到农村去了,可我们街道上的某些同志,却替他感到委屈起来,先是替他打报告要求补发其户口本,接着亲自跑来要!国家正掀起农业生产的新高潮你知道不?那就得扩充农业的强壮劳力!个人利益要服从国家利益嘛!一户原先的城市里人变成一户农村人家,国家将来就少配给几份城市口粮!你们头脑里怎么想的?我看你们的思想方法成问题,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份正经八百的关于户口问题的报告。”
“处长,把报告还给我吧!”
处长将报告朝他一丢:“这就对了!回去好好寻思寻思,你们这样做,对吗?”
潘凡抓起报告,起身而去。
潘凡在挂有“局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外徘徊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成民在院子里边洗脸边兴冲冲地向张广泰和王玉珍述说:“我是年级的团委书记,又是毕业生代表,又是工人家庭出身,我一带头,全校的毕业分配工作,一下子变得顺利多了!”
张广泰沉默地听着,心里暗叹了一句:“工人家庭出身!”
成才倒掉成民的洗脸水,端盆进屋道:“哥,你……叫我怎么说你呢!”
成民一边擦脸一边问:“你想说我什么?”
成才看看父母,闷闷地说:“爸妈都不说什么,我也不说了。说也是晚了。”说完,坐在门槛上发呆。
成民望着他的背影说:“我当大柳树村的小学教师,你好像对我很失望似的。”
成才头也不回地说:“我失的什么望。你自己的选择,一定有你的道理。”
成民意气风发地说:“当然。新中国要富强,首先要扫除文盲。扫盲首先要从农村开始,从孩子开始。我还要为村里的大人们办夜校呢!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光荣的!”
王玉珍劝道:“光荣不光荣,不要争了。回来就好,耽误不了办喜事!”
张广泰叹气道:“应该去黄家看看。”
成民说:“我去过了,也见黄……大翠的爸妈了。”
张广泰摇摇头:“那不算数。路过,也没说正事。”
“来,先看看你的屋子。”王玉珍把成民引进新房,“你就在这间睡,大翠来看过了。”
新房的墙上贴着大红双喜字,一张笑嘴微开的胖娃娃版画。床上被褥一色新,大衣柜玻璃镜明亮。成民满意地点点头,饱含歉意地说:“妈,你和爸受累了。”
“受累心里也高兴。儿子,睡个午后觉,解解乏,啊?”王玉珍退出来时自言自语道,“当个学生干部也操心,都瘦了。”
王玉珍进了自己的屋子,对张广泰说:“他回来,你怎么没个笑脸?”
“笑不起来呀!”张广泰微皱着眉毛。
“回来教小学,在我们身边,不也挺好的?”
“我没说不好,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王玉珍不解地问。
“黄吉顺!”
“黄吉顺怎么了?没换房那阵,他两口子见了我,总说些盼望八月十五快到了的话。”
“那是没换房那阵,”张广泰把一口就要叹上来的气又忍了下去,“谁承想换出一连串麻烦来。”
“成民也是,毕业那么大事儿,也不跟父母商量商量,自说自话的就回来了。就是不教中学教小学,也不必非……”王玉珍后面的话被张广泰瞪了回去,没说下去。
张广泰表情严肃地说:“你,一句也不许埋怨他。”
王玉珍说:“我这不是只跟你说说嘛。”
张广泰不容反对地说:“今后,无论跟我,跟成才,跟张黄两家每一个人,跟广华街上大柳树村所有的人,都不许说,一句也不许说。”
王玉珍叹了口气:“也难怪连成才都不高兴了。”
张广泰一拍炕:“还说!”
王玉珍也一拍炕:“偏说,不说我心里憋闷得慌!”
张广泰又一拍炕:“那就自己个人憋闷在心里边!”
王玉珍反驳他:“我不信你心里就一点儿不满意的想法都没有。”
张广泰紧绷着脸:“有我也不说。不像你!”
王玉珍不服气地说:“他是我儿子,我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张广泰忽然说了一句让王玉珍愣住的话:“他现在不仅是你儿子。”
王玉珍不解地瞪大眼,张广泰又教训道:“他还是一位知识分子!我们张家,往前倒数十八代,那也没出过什么知识分子!从今天起,在我们张家,谁都得学会尊重知识分子。包括我在内。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想法。我们要尊重的,就是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