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约见道洛什·久尔吉(Dalos Gyo..rgy),是在布达佩斯喜剧院街对面的欧洲咖啡馆里。那是靠近多瑙河的一家百年老店,无论风格、陈设、光线和气味都浸透着时间。虽然我们所聊的 历史话题并不轻松,但这位年近七旬的灰发老人,即使忆起亲历的腥风血雨和牢狱之灾,仍旧慢条斯理,诙谐幽默,显出局外人或历史学家才有那份冷静和平和。
不久前,道洛什的新作《帷幕升起——东欧独裁者们的垮台》在2010年德国莱比锡书展上荣获大奖,该奖项设于1994年,专门授予那些为促进欧洲民族相互理解的作家,在他之前,另外两位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和纳达什·彼特也曾获此奖。我问,他刚获奖的这本书为什么在布达佩斯买不到?(得知他颁奖的消息 后,我立即去书店找过两圈。)他说,那本书是用德语写的,以后将会译成匈文。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用母语写作?他沉吟片刻,表示说来话长,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他被匈牙利当局封杀了长达十九年之久,作品只能通过西德的出版社与读者见面,后来他干脆改用德语写作,特别是在1995年移居柏林之后,因此他的德文书要比匈文书多。
道洛什说,虽然他从来没去过中国,但他的个人命运曾与中国的历史紧密纠缠。早在莫斯科读大学时,他就用俄语写过一篇分析中国东汉年间赤眉军起义的论文;60年代末,他因钦佩中国的独立自主和不畏强权,卷入了轰动一时的“毛派分子案”, 被以“颠覆国家罪”、“非法组织极左学生团体”的罪名判以七个月徒刑,不仅被开除出党,还被工厂辞退,作品更不能在国内出版,只能以手抄本形式在民间流传,或托人偷偷带到国外……正因如此,他对中国有着特殊的情感,当得知我将翻译他的代表作《1985》时,他说这要比翻译成任何语言都更令他兴奋和期待,并还向我推荐了自己的另一部作品《长征》,讲的就是他在60年代风风火火的“毛派分子”经历。
道洛什·久尔吉,匈牙利作家、历史学家和翻译家,1943年9月23日出生在布达佩斯的一个犹太人家庭。父亲早在1945年死于劳动营,母亲体弱多病,道洛什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犹太人办的儿童福利院和孤儿院度过的。十几岁后,道洛什才被接回家中,1962年中学毕业,之后到莫斯科罗莫诺索夫大学历史系留 学,1967年毕业,毕业论文是阐析魏玛共和国期间的德国社会民主。在这期间,道洛什经常发表诗作,报道莫斯科的文学生活,先后加入了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和匈牙利作家协会。
1967年从莫斯科回国,他被分配到工人运动博物馆当管理员助理。1968年,“毛派分子案”使他的生活受到重挫,那次转折对他后来的生活和写作影响至深。后来在另一次冲突中,道洛什遭到警方监视,他进行了25天的绝食示威,最后由著名哲学家卢卡契·久尔吉亲自出面才得以解脱。1973年,他和在莫斯科认识的一位女同学结婚,生下爱女——安娜,安娜现在是一位颇有影响的音乐学家和乐评家。
70年代,道洛什主要以翻译德国和苏联专业著作为生,从1979年开始,其作品在西德陆续出版,他先 后在柏林、不来梅、布达佩斯和维也纳等地工作,并曾在德国一家匈牙利语电台供职。90年代,先后担任科恩和柏林的海因里希·伯尔基金会董事会成员,并任法 兰克福书展匈牙利主宾国的文学负责人,他的作品也在东欧变革之后在匈牙利解禁。1995年,道洛什被派到柏林出任匈牙利文化馆馆长,从那之后定居在那里。2006年至今,他主编一份名为《星期五》的周报。
由于作者的独特阅历,他的二十几部作品的主题几乎都聚焦于冷战时期的东欧社会,生动再现了“铁幕”下的东欧人生活,特别是东欧知识分子的精神生活。他的主要作品有《1985》《割礼》《前史》《好动者》《长征》《关键人物》《来自未来的客人》《寻找上帝的人》《巴拉顿行动旅》《亲密伙伴》《全世界无产者,请你们原谅》和《帷幕升起》等。道洛什·久尔吉先后获得巴伐利亚艺术学院颁发的阿德尔伯特·冯·查米索奖、巴登—符腾堡州格吕菲乌斯特别奖、匈牙利共和国总统金奖、匈牙利共和国十字勋章和莱比锡国际书展图书奖。
《1985》是道洛什·久尔吉的代表作,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的续作, 书中的主要人物也多取自《1984》(为了便于连续阅读,书中的人名我采用了董乐山先生的译法)。小说开篇从老大哥病逝写起,通过史密斯、裘莉亚和奥勃良 三位亲历者的个人回忆,“真实”而立体地讲述了大洋国的战败和铝派与纸派分子的激烈争权。谈到当年为何续写《1984》,道洛什说:“我读乔治·奥威尔的《1984》是在1973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50年代的西德版本,由阿瑟·库斯勒作序。那本书虽然吸引了我,但当时并没有动过续写的念头,甚至没觉得有必要续写。那时候为了谋生,我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翻译苏联和东德的书,没有时间写自己的东西。70年代末,我的书开始在西方问世,由于我在匈牙利被剥夺了话语权,因此我转向了想象中的西方读者。于是,我决定续写《1984》,继承奥威尔的精神财富,用我的语言讲述东欧人的现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