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为止，天地是怎样开辟的这个问题，总算是有了解答。但人类又是怎样诞生的呢？比较早一点的说法，诞生人类，也还是本篇第一章所说的那阴阳两个大神的功绩。当他们开创了天地之后，就把残留在天地间的混浊的气变做了虫鱼鸟兽，把清明的气变做了人类①。这类气体变化的学说是没有什么人相信的，所以后来竟湮沉下去，没有产生多少影响。

晚一点的说法，则说人类还是由于伟大的盘古在“垂死化身”的时候，身上各种各样的寄生虫，“因风所感”，变化出来的②。这种说法固然更增加了盘古的伟大，但同时却也损伤了人类的自尊心，所以终于没有流传开来。

更晚一点的说法，则说盘古也有一个妻子，妻子当然会生儿子，人类就这样滋生繁衍了下来③。这虽然是合情合理的论调，但却又破坏了人们对于伟大盘古的幻想，所以毕竟还是没有取得大众的公认，沉沦了。

还有一种奇特而又美丽的说法，说人类是天上诸神共同创造的。黄帝创造了人类的阴阳性性器官；上骈创造了人类的耳目口鼻；桑林创造了人类的手足四肢；还有那个我们马上就要讲到的女娲，在共同创造人类的事业中，似乎也做了点什么工作，但究竟做的是什么工作，我们却还弄不十分清楚，大约和孕育、化生之类是有相当关系的吧④。

这个“诸神创造人类”的神话，确实很有趣，可惜古书的记载简略，所举的四个神当中，我们除了对黄帝、女娲还熟悉以外，上骈和桑林究竟是何许样的神，竟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合力创造人类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也还是不很清楚，所以这一则神话仍然没有流传开来。

倒是在这类纷纭的说法当中，出现了一种说法，说人类原是前面所说的那个叫女娲的女神独立创造的⑤，这个传说既不平凡而又很近人情，结果赢得了大家的相信，“女娲造人”的故事便这样流传了下来，成为我们神话中一根富有诗意的琴弦。

提起女娲，我们就想到另一传说中的伏羲。伏羲又叫“宓牺”，或叫“庖牺”，此外还有“伏戏”、“包羲”、“包牺”、“伏牺”、“炮牺”、“■戏”等，都是古史上所记载的伏羲一名的不同写法。这伏羲也是我们祖宗里一位很有名的人物。传说他和女娲本是兄妹⑥，或者竟是夫妇⑦；这种传说，可说是“由来已古”，证之于汉代的石刻画像与砖画和西南地区苗、瑶、侗、彝等少数民族民间流行的传说，更足相信。

汉代的石刻画像与砖画中，常有人首蛇身的伏羲和女娲的画像。这些画像里的伏羲和女娲，腰身以上通作人形，穿袍子，戴冠帽，腰身以下则是蛇躯（偶有作龙躯的）⑧，两条尾巴紧紧地亲密地缠绕着。两人的脸面，或正向，或背向。男的手里拿了曲尺，女的手里拿了圆规。或者是男的手捧太阳，太阳里面有一只金乌；女的手捧月亮，月亮里面有一只蟾蜍⑨。有的画像还饰以云景，空中有生翅膀的人首蛇身的天使们翱翔⑩。有的画像更在两个人中间挽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儿，双足卷走，手拉两人的衣袖，给我们呈现了一幅非常美妙的家庭行乐图{11}。

从这些图像看来，伏羲女娲在古代传说里是一对夫妇那是毫无疑问的了。根据这些画像和史传上的记载，我们相信人类的确就是由这一对半人半兽的天神滋生繁衍下来的{12}。

正因为他们是始祖神，所以又成了保护神，古人祠墓多刻绘伏羲女娲画像者，就是取其保护死者，使他安享地下快乐的意思{13}。

说到西南地区苗瑶等少数民族民间流行的传说，那就更有趣了。伏羲女娲，在这些民间传说中，不但是夫妇，而且是亲兄妹成为夫妇的。这些传说，各地大同小异{14}；现在将广西融县罗城瑶民中的一段传说记述在这里：

天快要下大雨了，云密风急，雷声隆隆地吼过高空，小孩们都很惊怕，可是一般劳动者却还在外面工作，和平时一样，因为夏天常多雷雨，并不足怪，他们都是知道的。

那时有一个男子，也正在屋子外面工作。他把平时积蓄的晒干的溪沟里的青苔，拿去铺在树皮盖的屋顶上，这样就是大雨来了，也不怕把屋顶冲坏。

男子在屋顶上铺青苔，他的一对小儿女，都不过十多岁，天真烂漫地在屋子外面玩耍，看他们的爸爸工作。男子把屋顶铺好后，便下来带着他的孩子们进屋子去了。这时大雨陡然下下来了，爷儿仨关上门窗，在温暖的小屋里享受家庭的快乐。

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轰隆的雷声也越来越响，好像天上的雷公发了怒，威临人间，要降给人们以大灾祸似的。

这时，屋里的男子仿佛预先知道大祸将要临头。便把早就做好的一只铁笼子抬了出来，放在屋檐下面，打开铁笼。自己手里拿了一只猎虎的叉子，勇敢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天上的浓云墨黑，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可是站在屋檐下面的那个勇士，却非常地沉着，一点也不惧伯。

随着闪电和一声山崩似的巨响，青脸雷公果然手拿板斧，很快从屋顶上飞落下来，背上的肉翅扑扑扇动，眼睛里射出闪闪的凶光。屋檐下的勇士看见雷公降落下来，急忙用虎叉叉去，正中雷公腰间，便把雷公叉进铁笼，连笼子一起扛进屋子去。

“这下你可给我捉住了，看你还能做些什么？”男子笑着对铁笼里的雷公说。

雷公垂头丧气，无话可说。

男子便叫他的孩子们前来看守雷公。孩子们起初见了这奇形怪状的青脸雷公，都很惊怕；稍久一点，也就成为习惯，不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