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则不同,其时他还算不上人物,无论地位功名都微不足道,他的落水投身只是个人进退,与时局无任何影响。不论他以后如何大话炎炎,汪氏发表"艳电"在他是个机会,他的投身只是为个人腾达而做的一次荡子的冒险而已。在此意义上,他的选择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原谅。
可问题是,胡兰成还不止此,他还有特出作为。在汪伪政府宦场失意后,他直接投向了日本人,为日本兵做战场报告,与日本大将促膝谈心,最为丧心病狂的是,在日皇宣布投降后,他居然劝阻日军拒降,并妄想拥兵割据另开新局……所有这些,在他自己的长篇回忆录《今生今世》中已写得清清楚楚,实在无劳他人为之辩的。
胡兰成文章的确是写得漂亮,空天阔地,挥洒自如,典故佳话,随处点化,戏曲俚词,佛经禅理,融贯会通于一炉,民国以来的文人中还没见如此写法的,仅凭这一点,也应在文坛上占有一合适地位。
文章漂亮,主要是指其晚年撰述的长篇回忆录《今生今世》以及其他类似文章。如此说的意思,一是胡兰成文章不是从来就好的,当年他也写的不少,却并无特色,只是在其晚年,从容下笔,娓娓道来,才云蒸霞蔚,纸上妩媚一片。另一层意思是,胡晚年能写出好文章有其特殊的时空条件,胡兰成生活在海峡两岸之外,无任何现实政治约制,尘埃落地,回望几十年风云,能拉开时间和空间距离放笔纵横。可以想象,留在大陆的、去往台湾的更多文人,若也有类似条件,是不会让其独领风骚的。另两部同样写得很漂亮的长篇回忆,周作人的《知堂回想录》和曹聚仁的《我与我的世界》,亦可作如是观。
胡兰成的学问却不合格,“胡兰成所有这些学术著述和文章,都只是一个落伍文人的随便谈谈,看着玩玩可以,且具较高的欣赏价值,学术之类的东西是没有的。”
书中这段话有论者单独拈出,作为我对胡兰成的基本论断,虽然不错却太过简单,为免误解,在此再解释几句。
此处的“落伍”专指其学问,不涉文章,文章只有好坏之分,谈不上落伍不落伍。我看重学问,也看重文章,或许更看重文章,而文章能写到“看来玩玩”的,在我是极高的评价。文章可载道,可说理,做到任一点且还有知识智力上的娱乐价值,就是大好文章。胡兰成多事了,文章已好,何必学问?
我不看重胡兰成学问,说来不敬,也不太看好现在所见的做胡兰成的学问,相比于时下的恶弄学术,我宁可欣赏胡兰成,至少其中还有灵思闪动、天马行空般的直觉和顿悟。恶弄学术的一种是小题大做而特做,再微末的题目,也施之以搏虎之力,挖地三尺,细碎无遗,解说时则无限放大,过度诠释,硬套框架,生造了一个又一个不用说读懂就是读通也不容易的概念和命题。最终证明了什么?又与胡兰成何干?
私下揣想,评价历史人物,或许应有一副适合于人物时代气氛的笔墨和文体,不是随便外贩来什么理论就可对付的。周作人的研究,时人已做了不少,而在我看来,贴切又高明的还数舒芜的《周作人论》。
本书的出版颇费周折,先有海外版才出了大陆版,而这大陆版还得感谢老朋友胥弋先生,如若没有他的热诚推介和多方筹划,此书是不可能以如此完整的面貌呈现于读者之前的。
张桂华
2010. 4.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