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彩色螺旋式的双重生活(2)

生死欲念 作者:张永义


和永恒的死亡相似,睡眠也经常被解释为灵魂暂时离开了肉身,它占用了生命的三分之一时间,在让人们获得必要的休息能够头脑清醒精力充沛的同时,也极大地消耗了我们的青春岁月,直接导致了遗忘,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里并未讨论睡眠和做梦的性质,反倒是讲述了许多人一觉醒来时容易说的话:“我梦见了一把梯子”或“我梦见了天堂”。就一般的文学作品而言,整本书都用来描述睡眠和梦境,似乎还不多见,又有多少人读懂了乔伊斯的夜晚之书《芬尼根的苏醒》或者对弗洛伊德的《释梦》津津乐道呢?后者将睡眠的情境视为不愿和外界有所交涉,对外界感到厌倦,甚至想要回到未出生以前或温暖而黑暗的“子宫以内”的生活。所以,这位奥地利的犹太人大胆地认为我们“仅有三分之二属于现世,三分之一尚未诞生”。在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的不朽著作《金枝》里谈到过这样的事例,印度南部的桑塔尔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睡熟了,觉得很渴,他的灵魂离开其躯体,以蜥蜴的形态进入了一个小罐里饮水,结果碰上了水罐的主人盖上了封盖,灵魂便无法返回体内,这人也因此死掉了。朋友们正准备将其火化,碰巧揭开那个水罐的盖子取水,蜥蜴才又逃回了死者的体内。那人醒过来发现朋友们都在伤心地哭泣,就告诉大家他刚才进入了一口深井去喝水,很艰难才出来。这个离奇的传说可能还会让你想到启发过乔伊斯创作灵感的爱尔兰人的歌谣,一个嗜酒如命的泥瓦工蒂姆·芬尼根从梯子上摔落致死,大家为其举行爱尔兰传统式的葬礼前狂欢守灵活动,人声嘈杂,美酒飘香,一些威士忌酒沫溅在芬尼根的尸体上,结果他苏醒了过来。

蒙田在随笔里曾经提到古罗马时期的一位马其顿国王佩尔塞乌斯就是因为被人剥夺睡眠而死去的,我们当中也有许多人饱尝失眠的痛苦。

饥渴的感觉或饕餮者的肚量同样可怕,拉伯雷的《巨人传》里的高康大刚刚出世就发出了惊人的叫喊:“喝呀!喝呀!喝呀!”竟然需要一万七千九百零三头奶牛同时产奶才能满足高康大的食欲。所以,对于饮食,历来有不少规矩及相关论述。孔子一方面肯定“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对于身居陋巷之中的弟子颜回能够“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表示赞美。有时,“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就会感慨富贵犹如浮云过眼,欣赏《韶》乐可以“三月不知肉味”;另一方面,这位圣人对日常饮食却十分讲究:“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色香味缺一不可。“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这就对于肉是否肥瘦适中、酒是否掺水、饭菜是否干净、有没有配料等等都很挑剔了。苏东坡的情况也大致相仿,一方面强调“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另一方面却是位地道的美食家,还写过《老饕赋》和《猪肉赋》。在被著名学者巴哈尔誉为“伊斯兰文明的百科全书”的《卡布斯教诲录》当中,也专门谈到了饮食的节制和饮酒的规矩。例如要按时就餐,否则就像牲畜吃草一样;“要少到花园或郊野去饮酒。”这本书甚至还谈到了烈酒造成的两种恶果——疾病和疯癫。

饮食和睡眠虽然浪费了生命的大部分光阴,不过占有古今中外所有书籍的最多篇幅的却是“爱情”。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将这个词取其最广泛、最乏味的含义,并不排斥性欲。在他看来,小说家之所以倾心于描写爱情,是因为它和死亡一样“便于为一本书收尾”。同样,《生死欲念——西方文学“永恒的主题”》也不例外。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爱情,逃避爱情,试图将其铭刻在心或彻底遗忘,它使我们体验到幸福的眩晕和痛不欲生的滋味。当获胜者头戴桂冠,是否想到了希腊神话里的那位河神的女儿达夫妮,因为被深爱着她的太阳神阿波罗追逐得走投无路,只得化身为一株枝繁叶茂的月桂树。“河流的少女/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树干……我将和人间的伟大诗人一同佩戴/用你美丽的叶子缠绕我的竖琴和箭袋。”自杀的诗人海子在这首《十四行:王冠》里所吟诵的正是月桂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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