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雁门关。
关口狭窄、峰林矗立,只容雁儿南游北归地穿行。然而只是这么一道小小的关口,便将两端隔成了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关内崇山峻岭、风光险绝,关外寒林漠漠、一马平川。
关内,是大宋国土。关外,是契丹地界。
外敌之地的大辽,却也是乔大哥的家国。
我自幼在江南的燕子坞里长大,从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大宋子民。
我也没有想过要去追溯,因为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每个人的身世既然无可选择,便也无可厚非。比如公子,他拥有汉人所赞赏的一切儒雅,却是鲜卑后裔。
既是英雄,又何须追问出处?
二
燕子坞的盛夏很美。我和阿碧常常划着小舟去采莲,荷叶下面是脉脉的流水。阿碧经常看着那些流水微微发怔,我知道她在思念谁。
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阿碧。公子不在的时候燕子坞里就只有我们,但她每天都会去整理公子的房间,每天都去打扫无人舞剑的练武厅,还把那些刀剑擦拭得明亮如镜。时间还没到初秋,她就已经为公子做好了过冬的衣衫。
我知道她想念公子。但这样的想念,我始终不能体会。
只有我一直是快乐的。
虽然我有着惊绝的易容术,但始终瞒不过阿碧的眼睛。只有一次,我扮成公子站在她的面前,阿碧却没有认出我来。她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她的眼波开始流转,她慢慢绽放出了温柔甜美的笑容。
后来我们分离的日子里,我还会经常想起那一刻阿碧的神情。只有当一个女子全心全意地爱着的时候,才会这般真情流露。
我不知道,是否也会有这样一个人,我看着他的时候,神色温柔,眼波流转。
三
乔大哥与公子是这样不同,即使他们是齐名于江湖的男子。他浓眉大眼、布衣粗衫,不似公子的举止温文,却自有顶天立地的昂然气概。
但是没人相信他。即使是在杏子林的丐帮大会上,他不惜以自己的鲜血来减免属下的反叛之罪,也依然敌不过那关于身世、别有用心的流言。
他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渗透,但神色依旧坦然无惧。即使他并不能在这谣言里全身而退,一举一动却始终磊落无私。即使曾被那些属下诋毁误解,他依然会在关键时刻不计前嫌地出手相救。而那些心怀疑虑的人们,即使对他的救命之恩铭感于心,却依旧不能释怀于他真相不明的身世。
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诬蔑能比这身世的谣言更加狠毒。
聚贤庄的那场血战依然历历在目。
那里的人群情激愤,他们连指责都众口一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说乔大哥为了掩盖自己身世的秘密,不惜杀父弑师;他们说他身为契丹胡虏,必定凉薄凶残;他们还说他既是大辽外敌,定然另有图谋。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乔大哥孤身犯险独自拜庄的目的,只是为了救我这个几无交情的垂死女子。
那天乔大哥没有一句辩解,他只是站在人群当中,仰头将那绝交酒一口饮尽。
那一刹那,只有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落寞。
四
我在雁门关等了五天五夜。
三十年前,曾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血战。无数的中原武林人士,在这里伏击了一对手无寸铁的契丹夫妇。结果让很多无辜的人惨死当场,一个可怜的孩子父母双亡。三十年后,当智光大师在杏子林里复述当年的时候,依然让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