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已经沉溺在难以抑制的情绪中。我的心跳得那么快。我欣喜而兴奋地享受着十七年来第一次收到的表白。
我迅速喝下一罐啤酒,告诉平安和咚咚,那个优秀的陈糯喜欢我,他不喜欢别人,他喜欢我。然后又发短信给阿贝,说他那个优秀的哥们儿喜欢我,他不喜欢别人,他喜欢的是我。
我内心涌动着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成分,而他们的反应如同漆黑夜晚的河畔一样寂静无声。只是一颗石头掉进深不见底的荷塘般,沉溺了声响。
然后我安静下来。
渐渐我发现这已经是一场预谋。他们全然知道陈糯的底细,唯独对我隐瞒。
或许应该用咚咚的话来形容,她说陈糯的爱是润物细无声。所有的感情都溶入了日常间理所应当的情分中,变得更加深厚而冗长。只是我盲了眼睛,并没有看出陈糯待我与平安有何不同,仅以兄弟的情谊对他,最后逼他自己点破。
平安说,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像黑夜里闪烁的星光呢。
是吗。我自言自语。
于是我选择了和陈糯在一起,没有人阻拦和劝说,一切那么自然地进行在日光之下。平安三人向我道恭喜。
捌
其实生活至此一直都是温柔缓缓地向前推进。回忆之前的都是微笑,只觉得美好。但刻骨呢,如果没有那些尖锐和冲突,铭心又何在。
日子像压在磨盘下的麦粒,逐渐被碾碎再碾碎。后来再想起这段时光,已在漫长的记忆里被打上锈迹斑斑的烙印。
某一日忽然发现自己与阿贝之间对话减少,他甚至避讳我的视线。以及平安、咚咚虚假的借口,她们丢下我遥遥走在前方。我们之间突然丧失了许多彼此需要,我似乎不再是他们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我知道,我成了只和陈糯靠近的对象。我也知道,这是他们身为朋友的自觉。可我的愤怒还是无法抑制地堆积起来。
在这夏天最为锋芒毕露的时刻,我的脾气变得暴躁。我和陈糯吵架,和平安吵架,甚至在生日那天因为阿贝一句话赌气消失了一天,结果在傍晚时分的大街上被他们拖走。陈糯把礼物塞进我手里的时候,眼神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说,阿来,在你心里阿贝始终比我重要。
我拆开礼物,看着那块表很久,然后抬头看到陈糯隐忍一切的眼神,眼泪终于流下来。
我顷刻间望见了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悲从中来。他说阿来,你喜欢阿贝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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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挫败在这段感情面前。
此时高考已经步步逼近,原来任何事都无法阻止的是它。
我在六月到来的时候彻底在学校消失了。此时我已觉得自己像是挥霍了大半生般精疲力竭。我隐匿在家里,无法面对的一些事情统统被强制隔绝。我没再和任何人联系,完全封闭的时间用来恶补之前荒废的学业。内心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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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该料到得到太多,必然要在某一日全部抖搂出来。
玖
没人猜得到有多少场离别会发生在这个喧闹过后我们曾无比期待的夏天。
堆积的悲喜汹涌而出,谁又数过有多少种或欢笑或流泪的脸。
走出考场,六月的阳光使人晕眩,如同从深深的洞穴中走出初见光明般。光线炙热如火,照亮了当初阿贝不断重复的他要带他女朋友去云南经商的梦想,照亮了平安说高考完的暑假去北京听演唱会时的心情,照亮了陈糯对我润物细无声的爱。
所有青春年少的热情,最终都熔化在高温的空气里。这夏季丧失了最初的斑斓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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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糯要去当兵,他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声音无比坦然。他说想一想当兵也是好的,有津贴有医保将来找工作也顺利,还能为国家作贡献。他在电话里干笑两声,比你做个平庸的大学生强多了。
平安在她爸的公司里工作,她不愿意去早已联系好的军校,也不想再上学。她说已经彻底厌倦了课本,在考完英语那场之后身体里所有用来学习的细胞统统坏死了。
咚咚本想用那游走于本科线的分数奋力一搏,最终也宣告失败。她去了沿海城市上专科,并发誓要考专升本。
而阿贝选择复读,他漂亮的女朋友神气地考上了中戏,给我们这个不出名的小学校狠狠争了光。她临走之前对阿贝说了一句我至今都无比赞同的话。她说,男人不能像女人一样靠脸吃饭,男人要有理想,理想是什么你懂不懂。
可惜的是,阿贝那漂亮的女朋友并不知道阿贝和我说他的伟大理想的时候脸上有着怎样的熠熠神采。
拾
故事的最终我显得形只影单。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般,我是坐在角落里手捧爆米花的观众。
曲终人散,我似乎又完全不记得所有的情节。只看到在按下快进键后迅速切换的画面,一瞬间耳边出现仿佛老式放映机飞快转动的刺耳声响。
那画面在香樟浓密的叶片里失去颜色,在桂花的香气中隐匿形状。最终戛然而止在这个出现萤火虫的秋初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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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穿越时空般短暂。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