鳅鳅跑开了。
美美也跑开了。徒剩一只塑料小水桶,颤巍巍地滚落在井边。
拾壹
大人们以为小孩子啥也不懂,其实一言一行都在小孩心里分明地培植扎根。张爱玲早就发现了这一点。而美美她妈似乎仍以为童言无忌,自然也就无所顾忌。饭桌上,美美她妈又嚼起舌头。说实在的,一个中年女人成天在一间小照相馆闹腾,日子久了,难免空虚无聊。
“我听说对街王嫂,她女儿离婚了。”美美妈包打听的功夫还是相当不错的。私下里,美美她爸没少数落美美妈,你呀,上世纪不当个女特务或是媒婆的真是浪费了你啊。
“离婚?”美美她爸爱理不理,事不关己地只顾扒饭。
“是啊,我跟你说,王嫂她女儿和她外头的男人在后屋私通,结果被她家男人当场逮住。真可谓‘捉奸在床’哪!”美美她妈幸灾乐祸得起劲。
“现在的人哪。”美美爸爸稍一缓和语气,话头又扶摇直上,“我说,你该不会也一枝红杏出墙来吧,啊?”
“说什么呢?怎么说话的你。”美美妈妈怒视的眼光可以把美美爸戕害于无形。
美美的爸妈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不可开交。只有美美自己,默不吭声地抓着筷子,不时往嘴里扒几口饭。“私通”、“红杏出墙”这样的字眼也默不吭声地在美美心底瓜熟蒂落般地滋生丰收。美美在想,那一天中午,自己那样几乎赤条条地暴露在鳅鳅面前,算不算“私通”,算不算“红杏出墙”呢?
其实小孩子还是,并没有什么都懂的啊。
大人以为的成长就是一个猝不及防又相当沉闷迟缓的过程。当鳅鳅一声不吭地坐在寿衣店,看门前稀稀拉拉几个顾客不厌其烦地和爸爸讨价还价。妈妈打心眼里感到欣慰,这孩子总算不闹腾了,男孩安静下来可以算作长大的标志了。
美美呢,也不嚷着隔三岔五冲到鳅鳅家。美美妈妈还当是寿衣店终归不吉利的思想已经牢牢把持住美美,自然平添几分得意满足,底气十足地对自己家庭教育的成果自我陶醉。
两个小孩的沉默同样表现在学校里。其他桌的小朋友一个个都呼来喝去喧哗打闹,只有美美和鳅鳅这一桌异乎寻常的安静:美美自顾自地摆弄着小镜子,一言不发翻看连环画。
这就是妈妈说的“离婚”吗?男娃娃和女娃娃分分合合地散了。美美想。
美美她在生气吗?不和我说话是不是不想再理我了?鳅鳅想。
“离婚”的话,就不能再说话了,不能一起回家了。美美想。
看来她真是不想再搭理我了。鳅鳅频频地扭头瞥瞥不露声色的美美,得出结论。
拾贰
鳅鳅转走是在两个月后。这期间,美美除了向鳅鳅借些尺子橡皮之类的,都只跟其他小朋友做游戏。原本孤单的鳅鳅就更显得形单影只。
鳅鳅是随家搬迁才离开这所小学的。美美望着自家照相馆隔壁突然空出一间店铺,突兀地像是心被剜了一大块,藏匿在别处,下落不明。美美妈倒是出奇开心,店里一闲就跑出照相馆,到隔壁空落落的店铺走上两圈。美美说妈妈小心眼儿,封建迷信。爸爸说,那叫“喜出望外”。好像照相馆一直被寿衣店的阴霾笼罩控制,阻了财路,财运都跑没了。而今寿衣店人去楼空,美美妈妈自然有种推翻三座大山后扬眉吐气的如释重负。
照相馆的隔壁一直空着,卷拉门冰冷冷地嵌在店门口。
美美也开始从一年级升到了二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