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根来看雪贞的时候手里拎着一篮子的鸡蛋。他个子矮小,本来他那张脸也是平凡的,但是他的鼻子难得的秀挺,一搁在他那张平凡的脸上,整个人的精神气儿就出来了。金根把鸡蛋递给雪贞:“县里的领导都很关心你,他们派我来看看你。”雪贞点了头,说了个谢字,就再没有言语。金根有些尴尬,他的人往前倾了下,身下的椅子也跟着一滑,他赶紧伸出一只手扶住旁边的桌子:“你说泉生淹死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他试探地看着雪贞,“我也想帮你,可是找不到人,泉生的事没法了结啊。”金根的眼睛又落在了翠红身上,“这事弄不清楚,以后连翠红的前途都会影响到的。”雪贞安静地看着金根:“那依你说该怎么办?”金根却趁这个时机站了起来:“这个事情让我再考虑一下,过几天我再来找你。”以后的一段时间里,翠红经常看见金根来找母亲,每次都带一点东西来。有一天夜里,翠红半夜里做恶梦惊醒,恍惚之间听见母亲房间里有声音,后来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匆匆忙忙地走出去。翠红隔着窗户看出去,觉得那个人影很像金根叔。
金根后来放话出来说供销社的账都是清爽的,泉生是在走夜路从县城回来时失足掉到河里淹死的,关于泉生的流言就这样渐渐地平息下去了。蔡家庄更多的人开始同情雪贞,说她命苦,男人死了,连个尸首都没有寻回来。雪贞平时就不爱跟人说话,就算是在只能容下一人的窄弄堂里碰见了,也只是点一个头,斜一斜身子过去了。秋天的时候,翠红跟雪贞在荷塘里采莲子,翠红记得那个下午,天出奇的蓝,荷塘里的花大都已经衰败下去了,乍看上去,那一杆杆的莲蓬,孤零零的,像骷髅似的立在水中央,其中有一杆莲蓬,上面还留着几瓣花,那鹅黄色的花蕊还没有掉干净,翠红一伸手想把那莲蓬摘下来,却被母亲挡住了。翠红和雪贞摘了大半舱的莲蓬,从荷塘里摇船摇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岸边的惠兰,她的脸盘被恼怒一涨就更圆了,害得她那双小眼睛要拼了力才能睁开些:“刘雪贞,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勾引我男人!”雪贞依然是坐在船头,没有答她一句话,翠红说:“妈,惠兰姨在骂我们呢。”翠红说这话的时候,一只鸬鹚从水中飞起落到了船头,雪贞低下头去,从鸬鹚的喉咙当中挤出一条鱼出来。金根趿着一双拖鞋气汹汹地从后面赶上来,他奋力给了惠兰一记耳光,翠红看见那个时候,母亲的人轻轻一颤,好像是在默默地忍受着一种无可言说的羞辱。
翠红回到家就觉得人有点不开心,一个人闷头吃刚刚从莲蓬里剥出来的莲子。那莲肉很嫩生,是清甜的,里面蜷着的那朵芯子有几分涩。雪贞催了翠红一句:“赶紧去做功课。”翠红身上发懒,回了句:“明天再做好了。”她们两个人一直僵着,等到吃完晚饭,翠红站起来想帮母亲洗碗,但是被雪贞拦住了:“你还是留点精神读书好。”翠红没有理会她,雪贞到她的手里想把碗夺下来,但是翠红还是没有松手,雪贞一用蛮力,那只碗从翠红的手里飞出去,掉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块。雪贞把它们从地上捡起来,徒劳地想把它们再拼起来,却一点用也没有。翠红在旁边冷眼看着,雪贞的手被一块碎片割伤了,她拿了块纱布缠了缠,雪贞的手,微微地抖着,有点像刚才在荷塘里看见的那杆还留着几朵花瓣的莲蓬,孤立无援。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雪贞还想给翠红梳头,翠红人一闪,说了句:“你手疼,我自己梳吧。她胡乱地编了个马尾辫,就出门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