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迷上艺术家的传奇,
请远离这个传奇的艺术家。
神交已久的朋友到北京来,我们在不见荷花的后海边喝一杯茶,我随手抚过他的头,他新生的发茬微微割我的手掌。
回到他的城市,他在电话里这样对我说:“你说话时候眼里都是笑,像一个姐姐或者妈妈,但不像你的小说,”他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也不像你给我讲的你的生活,你这么慈眉善目的人怎么可能这样,或者那样,更或者……”
我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阁下的意思是,我对你编织了一个绚烂的伪生活,以自高身价——我要真有那工夫,我何不营造给读者看,他们才是我的衣食父母。”——不好看的人,连爱恨情仇的权利都没有。
然而我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艺术家似乎都要承担平行的两项任务:一,创造艺术品;二,把自己的生活变成艺术品。在作品里放浪形骸,私生活就不可以循规蹈矩;在诗歌里狂热讴歌爱情,就要有为爱而决斗的勇气;能写最激烈、最缠绵的《天鹅湖》,就得凄然喝下一杯含霍乱病毒的水。没有传奇,造也得造一个出来,否则,会让传记作家为难。
王尔德,他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没有他自己的生平更震憾人。他的小说戏剧,华美轻倩,轻轻挑衅如撒娇,而他的一生,却布满了罪恶和痛苦,使得好些后世知名人物绝不敢坦露性向。
卡米耶?克洛岱尔,她一定是有才华的,但我猜,只有专业者才看过她的雕塑并且懂得。我们了解她,是因为她曾经是罗丹的情人。她的爱情毁了她,而等到他与她都死去,这爱情静止,凝固,变成文字与影像,是她存于世的最重要的证据。
……
这样的艺术家,多的是。他们往往不长寿。有人说人生不在长只在精彩,所以也不必代他们说天妒英才。
成为一个传奇性的艺术家,是大部分艺术从业者的心愿。但,那个巴洛巴华美风格的时代早已遁去。斯时的所谓传奇,无非搞搞男女关系,隐世一两年,去海外游历下。没有传说,主动从自己的博客开始口口相传,若有若无,影影绰绰。大家不好奇,那就出尽一切力量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些,只是广告。纯粹的商业化也是一种美,可口可乐有故事,比尔盖茨有传说,然而那是另一回事。
而我,还是愿如一叶大江轻舟,水去哪里,我去哪里。不织造传奇,也不回避,我那有限的想象力,宁愿投给无限的文字,也懒得用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