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只剩下了牟宗升和丫环小六。牟宗升坐在那里抽烟,一声不吭。小六就站在一边,给二爷捶背,二爷不睡觉,她是不能睡的。月新堂的老爷楼内,住着丫环小六和三个老妈子。小六专门伺候牟宗升,一个姓李的老妈子专门伺候李太太。这个李妈子是李太太嫁过来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伺候李太太特别尽心。另一个老妈子专门伺候大少爷牟昌和二少爷牟盛,大少爷十岁,二少爷才五岁,两个少爷都由老妈子单独照料在一个房间。还有一个老妈子,住在楼上,伺候牟宗升的三个姑娘,大姑娘二十五,二姑娘二十岁,三姑娘十五岁。牟家的姑娘们,都藏在深闺内,很少出门,就连整天在院里走进走出的大管家,也很少能见到姑娘们。佣人们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事实上她们也不需要名字,老爷和太太,总是叫她们大女子二女子的,下人们叫她们姑奶奶。
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到了出嫁年龄,做父母的却一直没有给她们选定婆家。能够与月新堂门当户对的人家,实在不多,牟宗升又不肯降低自己的身价,把女儿许给一些小地主家的少爷,于是女儿的婚事一年年拖下来。女儿们自己虽然焦急,却又说不出嘴,自己的命运,全交给了父母主宰。
因为少爷们还小,月新堂后面的那栋少爷楼,就暂时闲置着。
每天晚上睡觉前,牟宗升都要走过去看看大少爷和二少爷,今夜他却没有去。照顾两个少爷的老妈子,小心地把二少爷抱出来,送给牟宗升过目。二少爷已经睡着了,牟宗升看到了儿子,脸色就好起来,凑近了儿子的脸蛋儿,亲了亲,对老妈子说:“让少爷去睡吧,当心夜里受了凉。”
老妈子抱走了二少爷,牟宗升又把长杆烟袋插到嘴里吸了几口。想到了两个宝贝儿子,他心里就动了动,月新堂的将来,就要靠他们支撑下去了,能否像日新堂那样长盛不衰,也要看两个小东西了。他想,如果这次能把掌门人的位置夺过来,月新堂就是家族繁衍发展的龙头,他的大少爷牟昌将成为家族最有权力的人。
该动手了。
他让门外的腿子,去一进门的群房,叫来了大把头。
他问大把头:“我们跟日新堂地界相邻的地方,哪里最模糊?”
大把头说:“什么事?”
牟宗升踢了把头一脚:“我问你话,你就答。”
庄园各家的土地,大都给了佃户耕种,但每家也在距离庄园最近的地方,留出了一百多亩好田,还有十亩的菜园,作为自耕田,常年雇用了长工住在庄园内,耕种管理这些自耕田。产下的粮食,也就堆放在庄园内的粮仓里,供自己食用。
“东泊的滩地,几十亩的地界挨着。”
“好,你带两个人,看看哪几块地界的石头能挪一下,向外挪两尺。”
大把头明白了二爷的意思,向外挪两尺,至少可以多占日新堂两三亩地。地界是用埋在土里的石碑作标志的,双方都有约定。
大把头小心地说:“二爷,今夜不好挪。”
二爷的眼睛已经瞪起来,要发火,要骂“你们这群猪”,大把头就急忙凑近二爷,说:“二爷你想,今天刚下了雨,挪了界石,留下的痕迹太明显。”
牟宗升的眼珠子又缩回了眼眶,说道:“我就是要让她知道!”
大把头去了。大把头走出屋子的时候说:“这事就交给我了二爷,我会弄好的。”
牟宗升粗粗地喘了口气,走进卧室。其实他并不是为了多占日新堂的几亩土地,月新堂的土地虽然比日新堂少了许多,但也不缺少这么三两亩;他是要投石问路,挤压一下刚刚死去男人的少奶奶,看她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