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驴出了庄子,走上了一段小路,潘马夫手牵着缰绳,开始倒退着走路,眼睛仔细地看着驴蹄子。小路坑坑洼洼,潘马夫担心驴蹄子有闪失,摔了少奶奶。
驴蹄子还好,一直没闪失,潘马夫的脚却闪失了,踩在一块圆石头上,摔了一跤,仰面倒地。紧跟着走过去的毛驴,差点儿踩了潘马夫的身子。
潘马夫惶恐地躲避驴蹄子的窘迫相,就把姜振帼逗笑了。山上已经满坡的浓绿了,到处是新翻耕的泥土,空气里漂浮着青草的清新和泥土的香气。姜振帼的心里舒畅了许多。
看到少奶奶露出笑容,易同林也高兴了,对马夫说:“潘马夫,少奶奶喜欢看你四脚朝天,你就再来几个四脚朝天给少奶奶看。”
潘马夫立即在路边的草地上翻滚起来。潘马夫是一个十七岁的大男孩,身体正柔韧着,他在草地上卖力翻滚的时候,姜振帼的心痒了一下,就像一根毛毛狗草拂过了脸颊,留下的那种酥痒醉人的感觉。她对自己的这种心情似乎不太满意,就责骂了潘马夫,说:“滚起来吧,你这奴才,驴打滚,也不怕断了你的脊梁骨!”
潘马夫见少奶奶不高兴,忙爬起来。
少奶奶动了动身子,要下驴背,易同林就慌忙奔过去,在毛驴肚子下弯了腰,说:“少奶奶你慢点儿。”他的两只胳膊支撑着地面,尽量弯曲到跟两个膝盖平行的位置。
少奶奶下了驴背,走到草地上,把潘马夫身子压弯了的一朵山花,扶起来。潘马夫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过错,也慌张地在草地上寻找,想把那些倒了的花草,都扶起来。
其实懂得少奶奶心思的,还是管家那条老狗。他不去看少奶奶的脸色,却把目光投向天空,看那几片薄薄的白云,是怎样变幻成了猫呀狗呀的图案。这时候,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奶奶的两只脚,在他后背上留下的着力点。
那边,大把头张腊八正带着长工和一些临时抽来帮工的佃户栽种倭瓜。这时节栽种的是窝瓜。地里犁出一道道沟,有佃户把一担担水挑到田里,浇在挖好的沟内,然后把选好的窝瓜种插进去。
负责从山下河里挑水的佃户,是一些年轻小子。长长的挑水队伍走在路上,肩头上的扁担呼悠呼悠颤着。因为天气不错,喜欢唱歌的小子,就扯着嗓门,唱了几句当地小调:
蜡烛红红萤火飞
炕上坐的谁家妹
两扇门门微微开
等待夜风溜进来
…………
粗鲁的歌声,被微风送到了很远的地方。潘马夫听了唱就看一眼少奶奶,朝歌声的来路伸了脖子喊:“进你妈的头!”
远远地,田地里那些男人们瞅见了姜振帼,都站起来,目光迎过来少奶奶。春天的阳光下,少奶奶头上缠着白绸子,一身素装,走在绿草山花中,山坡草地也便灵动起来。
她脚下的小路,多少年来没有女人踩过。
张腊八看清是少奶奶,手里拎着一把锹奔过来。他跑动的姿势很僵硬,像头驴似的一拱一拱的,跑到了少奶奶身边,想用手去搀扶少奶奶,又觉得不妥,就把手里的锹柄递给了她,说:“少奶奶你慢着,扶住锹柄。”
少奶奶推开锹柄,扭着小脚走到地头,把一只粉嫩的手,插进了翻耕过的泥土里。湿润的泥土,在春天阳光下那么温热。她手里攥了一把泥土,似乎悬浮着双脚就落地了。
“这是我的土地,有土地就有一切。”她想着,把泥土捏成了元宝形状,“这是长银子的泥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