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先生讲课的声音,抑扬顿挫,带有磁性,很好听的。他领着牟衍堃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她坐在那里,心里也跟着读。
对于牟先生,“奴才”两个字她就叫不出口了,而牟先生也确实没有奴才相。
一日,牟衍堃听课的时候打了瞌睡,牟先生让他站起来听课,他却耍横,不肯起来。先生就走上前,用戒尺敲了他的手掌。这把他的小少爷脾气敲出来了。他抓起书桌上的朱红算盘,砸向了牟先生。他毕竟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太懂得尊重先生。
姜振帼得知后,让牟先生把牟衍堃带到了老爷楼的祖宗画像前,动用了家法。她把七岁的一个孩子,狠劲儿摁在香坛前磕了头,然后用戒尺狠抽他的手心,一直把牟衍堃打得手心开裂了,渗出了紫红的血。牟衍堃哭喊着求饶,几乎昏厥过去。牟先生几次上前制止,都被姜振帼喝住。她铁着脸对牟衍堃说:“记住了我的儿,读不好书,我就饶不了你。咱们牟家的将来,是要靠你来支撑的。”然后又对牟先生说:“以后管教小少爷,不能敷衍了事,要狠一点儿,照着我的样子做。”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容易让牟先生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当年的心愿,但现在他却只是一个私塾先生。
世上的事情,常常并不按照人的意愿去展开。
牟先生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少奶奶,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嘴。即便说了,少奶奶也不会明白的。总要到了那一天,一切都到了尽头,看到了事情的根源,才会醒悟。
姜振帼把戒尺又交到了牟先生手里,独自离开了祖宗的祭祀堂。丫环和老妈子,这才七手八脚地围上去伺候牟衍堃。
牟先生手里握着戒尺,目送少奶奶的身影,消失在闹哄哄的阳光里。他竟然恍如梦中,把少奶奶的身影,当作了自己的母亲,如是眼角就有泪水流出来,被丫环翠翠捕捉到眼里。
翠翠回去把牟先生的情形,对姜振帼描述了。姜振帼说:“这牟先生是一副女人心肠,我倒希望他管教小少爷,能狠毒一点儿。”
牟衍堃从此在牟先生面前,收敛了少爷的盛气。牟先生用力呵斥一声,他的身子就哆嗦起来。这倒让牟先生有些可怜他了,也就尽量不对牟衍堃大声说话。牟衍堃秉承了姜振帼的遗传基因,记忆力很好,牟先生又教授得认真,牟衍堃的学识长进很快。
每天上午的十点钟,也就是佣人们去大门外放饭的时候,各家的私塾,就到了课外活动时间。先生们带着自己的学生,或去门外跑步,或去月新堂的大花园内玩耍。这时候,各家的丫环和老妈子,也就忙着给少爷和少姑奶奶送去一些饮水。
这天,先生们带着少爷和少姑奶奶,都来到了庄园大门外的空坪上玩耍。长工们在那里收拾空坪上的杂物。空坪是庄园几大家晾晒粮食的场院,平日里堆放了牲口草料或是别的柴草,到了夏秋两个收获季节,就该派上用场了。
不涉农事的少爷们,还有整日忙碌在老爷太太身边的丫环们,看到长工们拉着石轱辘平整空坪,也便知道又到了收获季节,这空坪很快就要人欢马叫了。少爷们似乎受了这因素影响,显得格外兴奋,跟在拉石轱辘的长工们身后,撒欢儿奔跑,圆圆的尖顶小帽上的缨子,迎风飘动。少姑奶奶们就站在一边,尖了嗓子拍手喊叫。
几大家的少爷和少姑奶奶,大大小小有八九个,像日新堂的小少爷牟衍堃,月新堂的大少爷牟昌,东来福四爷的大少爷牟永和二少爷牟恒,南来福五爷的少爷牟财,还有六爷家的牟宝和牟旺。当中牟衍堃年纪最小,辈分也最小,要称呼那几个少爷叔叔。几个少爷就似乎很牛气,追在牟衍堃身后,等到追上去后,便背着手说:“还不快叫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