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堂的麦子,比其他几家的多几倍,经常要晚上挑了灯笼夜战。日新堂门前享用放饭待遇的乞丐们,这时节真是帮了大忙,他们的组织者就是菜园旁居住的杠子。杠子一个人拖着个碌碡,能够一口气在麦场上跑十圈,比旁边架着的那头骡子都有力气。姜振帼出手也格外大方,不仅饭菜好、米酒好,而且场院边上,昼夜放着绿豆糖水,还有成捆的上等烟叶。
姜振帼每天都要到麦场上。奴才们怕太阳晒伤了少奶奶白皙的皮肤,就用麦秸搭了一个宽敞的草棚子,里面摆了一张太师椅,一个茶几。姜振帼和丫环翠翠就在里面坐着,看外面挥汗如雨的场面。
再后来,这棚子就成了几家太太们唠嗑的地方。月新堂的李太太和东来福的陈太太,常常坐在里面纳凉,跟姜振帼说一些女人们的事情。今年的打麦场就有点儿像过节,虽然依旧紧张,却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李太太看着麦场上的乞丐,对姜振帼说道:“都说好女不如赖男,我看侄儿媳就例外,心眼儿就是多,把别人卖了,别人还傻乎乎地帮着你收银子,你看这些叫化子让你耍弄的。”
姜振帼笑了笑,说道:“我要是没有这些叫化子心眼多,那我不就成了傻子了?”
“我们庄园上上下下,哪一个能比你?在你面前我们都像傻子了。当初你嫁过来时,文文静静的,谁能想到你一肚子道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哩。”李太太表面上说着恭维话,实际要把姜振帼讽刺一番。她以为姜振帼听不明白,说完了,就朝陈太太挤了挤眼睛。
“婶子说的有理,婶子的心长得咋样,我们谁瞧得见?”姜振帼毫不留情地回击了李太太,话锋犀利。
南来福的王太太觉得两个人的话都走了题,就忙打趣:“我知道,你们两人的心都是血红的肉球球。”
几个女人就笑了。
等到麦子晾晒干爽,佃户们就用布口袋装好,三斗一口袋,扛到庄园内的粮仓入库。管家带着账先生们,站在粮库门口,每个口袋进库,就发给佃户一支竹签。粮囤节节升高,登板梯子也在升高,奴才的腰却一节节地弯下去。
姜振帼天天坐守在打麦场上,一直看着黄灿灿的麦粒入了仓,心里才踏实了。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夏收,她很想从这个夏收开始,去改变一些什么。什么呢?不是很分明,但她却实实在在朝着那个方向走了。
接下来,就到了去乡下的田庄收租的时候了。日新堂的六个账先生各自拿了算盘,去相对集中的佃户村扎下营。账先生们最忙的也就是收租子的日子,他们要在乡下居住一个多月,把收起来的租子就地入库。
负责催交租子的,是每个田庄的庄头。田庄就是牟家的佃户村,佃户居住的房屋和耕种的土地,都是牟家的,就连他们屋前屋后的树木,他们田间地头生长的一株野山枣之类的东西,也是牟家的。总之,佃户们除去他们的身体是爹妈给的,其余的一切都属于他们主子。
庄头由牟家任命,帮助牟家管理村子的一切事务,监督所属的佃户,及时给主子通风报信,在村子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庄头可以优先挑选租种的土地,并且享有两亩的免租田,用来饲养骡马,供牟家收租和赶集使用,还可以无偿修剪牟家的山林,作为烧柴。设立了市集的田庄,庄头还享有免交三石租子的待遇。当然,庄头要负责账先生下乡收租、赶集卖粮的吃住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