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名湖边待一夜,身上的包一定不少,黑暗里依旧是无限的蚊虫之类飞跃你的头颅,撞击你的身体,撕裂你的皮肤,吸食你的血肉。我对“痒”的感觉是致命的,往往要挠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钟亭的钟在这一夜是损坏得最严重的,因为不停地有人去敲。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湖面上几乎所有人都手拉手围成大大的圈子,然后高举双手欢呼数声“新年好”,那是一种压抑久之的倾泄,声音响彻云霄。
●她正好从我们对面跑来,白T恤,红短裤,白袜子白鞋,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匝着两个很俏的小辫儿,很青春很运动地跑过来。一颠儿一颠儿的,两个小辫子飘然而起。当时我们竟然都看傻了。
●听说电视台对不太听话的歌星影星可以以“冷冻”治之,就是不让再在电视上露面了,没想到还能冷冻教授。
我总想,未名湖的伟大在于它的夜,那种最深邃又最清冷的夜。北大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新面孔流连在未名湖,为着期冀,为着憧瞳,为着梦想,为着爱情,为着自慰,为着平复,为着感受悲伤,为着品味失败;也许是孤独,也许是寂寞,也许是火热,也许是冰凉。然而未名的水是深绿的,未名的塔是暗灰的,这是不可测的,这种不可测并非是物理上的,而是因其通于天地。
未曾领略未名的夜,就未曾领略过未名。夜本身就是宁静中的爆发。请注意,这“夜”指的是整夜,是一个全过程,而不是饭后的消遣或午夜出来吃吃夜宵。夜之蕴含即在这全过程,未名的深刻也在这历史性的过程。否则仅仅凭当日几个上山下乡时期学出来的“又红又专”,或者几个自命不凡的后生小子,如何能让这景色变成一种完整的境域,一个归宿,一个终点,一个包袱,一个一旦背上就终生脱不掉的包袱。
未名的夜(当然指的是十一点以后宿舍楼熄灯之后,一直到第二天六点宿舍楼开门之前)可真有人体验过么?我见过黑暗中的兄弟,可他们只是在享受这未名的夜色,只是在品味,在咀嚼一种白日自己失去了的感受,而非“体验”。我也没有体验过,我不配。在昏黄的路灯下我走在幻海的中间,也许一切实在只是虚无,可我毕竟是实在地走在这幻海之中。
未名湖沿岸的路灯隔得很远,又有很多坏的,未名湖的沿岸小路又是曲折,故而深深浅浅的几只灯光,刚好提供了走路足够的光亮又不破坏这宁静的夜。黑暗中有些东西比白日模糊,有些东西却比白日更清晰。夜里的未名,什么都模糊在一起,黑黑地好像被一个孩子用脏橡皮擦黑了边缘。北京的那个充斥着三氧化硫、二氧化碳等等气体的天,乌浊浊的一片,看不见一颗星星,天地的边缘也乌图图地擦得模糊。整个的未名全是沉在永恒里的宁静,化进黑暗中的深邃。然而博雅塔在月光的照耀下毫无保留地凸显了出它的身影,免去一切的细节,一个极度黑暗的凸显,如同从三维画中看出来的一样。好像无论从空间上还是时间上,博雅塔与未名的其他不在一个层次上。月亮高悬,是黑夜中的最亮;然而也最孤独,最神奇。它造就了黑夜中未名湖的真实(有时模糊更是一种清晰),这是未名的有形的精华。
未名有无形的精华么?当然,你可以感受,只要你沿着湖畔的小路走,或在湖边的长椅上坐,待过了一夜,当你再次看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