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二那年北大的风情万种(3)

人间喜剧 作者:徐德亮


平时未名的夜只如我以上所说的宁寂。

今年夏天天气特别热,38度以上的高温持续了十几天。有时候达到40度,一早一晚也一点都不凉快,夜里也有28度,那真是我生平所未见过了。考前是这样的温度,进了假期还是这样的温度。放假很多人都不回家,有上班儿考托考G的,有忙着找工作挣钱的,像我只是急着给自己充电。每天男生宿舍都是狼藉一片,没有人不去水房冲水(北大的水特别凉,凉得让人寒心)。接满满一脸盆,从头上泼下去,一盆一盆地泼,去去暑气,再赶紧回屋,上床睡觉,把电扇开到最大(几乎所有人都买了床上的电扇)。如果在五分钟之内你没睡着,对不起,只好再去水房泼一次,这些日子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天儿不让人活了”。

可更不让人活的是今天晚上居然停水停电!黑漆漆的楼道里一通的谩骂,实际这谩骂近于呻吟。这种情况下真不知道如何活法。在谩骂中我杀奔未名湖,也许这是唯一一个我并非出自本心而在未名度过的一夜。

未名湖边还是很黑,长椅上一对对男女做着苟且之事。我找了一个最远的长椅躺下,我忽然觉得今夜的知了叫得邪门儿,声音奇大无比,而且面积也奇大无比,似乎是永不停息;好像整个未名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知了坑,几万,几十万只知了拼命地叫、飞、爬、撞。我塞上随身听的耳机,还是挡不住知了一层一层的声波。

今夜的未名似乎不是昔时的未名。

我又想起了小盛,小盛不是一个俗人,小盛是我的朋友。

以前我提起朋友两字总是不确定,我们真是朋友吗?而现在我却可以明确说我们是朋友,见面打个招呼,说句笑话,出去吃顿饭都不算什么朋友,但在一同走过未名的夜,哪怕只是一次,也必然成为真朋友。古人谓有畏友,有挚友,有亵友,有闺中密友,我不知我们算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算,但却是真正是朋友。

那夜很是凉爽。风吹过,天上的月亮像闪光的剪纸。我们躺在石舫上,想象着满天的星斗,前半宿我们一直在那儿,谈着双方的初恋。小盛不停地抽烟,不停地抽,抽光了仅有的多半盒希尔之后,小盛说走吧,于是我们就走。小盛把所有的烟头都拣起了放在烟盒里扔进了垃圾箱,这也是我很欣赏他的地方——有素质。这样的人即使在北大也还不多,在校园里不是常听到骂低素质的话么?不过也难说,也许是要求过高,也许就是世风日下。现在暑期净是外校的过来访友住宿的,食堂里的废饭盒扔在桌上就没人管,厕所里拉完不冲水的大有人在,居然还有在水池里放一个脸盆,水边放一瓶矿泉水,开着水龙头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用成吨的水来冰这一瓶矿泉水的。这些人难道就不是大学生了么?这素质……咳,也许就是世风日下差不可比了吧。

小盛和我一起走到未名的边缘,那里的黑暗是别的地方无法企及的。我们找了一个长椅,坐下,小盛又想抽烟,可是烟已经被他抽完了;小盛想去买冷饮,可是这个时间不可能有卖的,于是小盛又开始烦。虽然那夜凉爽得要命,他还是把衣服扣全解开,迎着湖水,迎着风。

“还记得刚才那女孩儿吗?”小盛问我。

“当然。”

那是我们刚从宿舍出来时,来到未名湖边见到的一个晚上锻炼的小女孩儿。当时我们正走在未名湖的东岸,刚买了两瓶泉水。虽然已是九点多,但是湖边的人仍很多,未名湖还没迎来它的夜,所以我们也都处在一种木然的亢奋的欢笑中。她正好从我们对面跑来,白T恤,红短裤,白袜子白鞋,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匝着两个很俏的小辫儿,很青春很运动地跑过来。一颠儿一颠儿的,两个小辫子飘然而起。当时我们竟然都看傻了。小女孩儿过去之后,我们相视笑了,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似惊奇与老妻面对小妾似的嫉妒混合在一起的笑容。小盛跟我半开玩笑地说:“唉,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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