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钟楼下面的雨廊走了一段以后,我感到我的头很热,正在冒气,于是,我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我抬头看了魏马舅舅一眼,他没有注意我。他正看着前面。
街上正在下雨,因此,行人都在街两边的雨廊里走着,雨廊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像一列最长最慢的火车。廊檐下的商店有的漆成黄色,有的刷着绿色,各种各样的货物在里面闪着光。我闻到皮鞋的气味了,数不清的皮鞋映在明亮的镜子里。还有大黄梨的香味。
我们在人群里走着,真拥挤,我和舅舅像两条鱼一样,一条大鱼,一条小鱼。下雨天还有这么多的人在街上走着,在我们镇上,这样的天气里街上的人总是很少的。
街对面的那条雨廊下也有一道同样拥挤的人流,不过,他们是往相反的方向去的,与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戴墨镜的男人。鲜艳的胖女人。憔悴的女人。警察。车。白胡子老头。舅舅的竹笠没有摘下来,还戴在他的头上。他的眼睛一会儿看着前面,一会儿又看看马路对面。他有心事,所以他没工夫跟我说话。我觉得他一定是在找一个什么人,或者在找一个什么记号或标志。我想,最好那是一个非常显眼非常突出的标志,那样一来,他找起来就容易多了,找着找着,突然呀地惊呼一声,找见了。
我把帽子戴在头上,接着又拿下来,拎在手里,我用三个手指紧紧地捏着坚硬的帽檐。我们在长长的雨廊里走着。
“第一中学在哪里?”我说。
舅舅没有听见我的话,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前面,又瞧瞧马路对面。东张西望。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第一中学看看,五味在那里上学,我很想见见他,进一趟城很不容易。可是,要是舅舅在接下去的时间里还是找不到他要找的那种东西,他不一定肯领我去第一中学。他的心情一定坏透了,热情下降到零点以下,哪里还会有其他的闲心?虽说第一中学是一所很有名望的中学,可到了他的眼里,那又算什么呢,或许只相当于临街的一家馄饨馆,相当于一间缩进去的小鞋店。
一路上我一直都在留意那种尖顶的大房子。五味告诉我说他们的第一中学就座落在教堂的附近,只要看到教堂的尖顶,找他就容易了。教堂是一座又高又旧的大房子,凡是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它。可是,那需要不断地朝上面看,而天空是那么的灰暗,雨把最高的东西都遮住了,再说,一个人走路不可能不注意脚下而只朝上面看,那样一来必然会经常撞到别人的身上去,招来白眼和骂声。
人们都在走。我对舅舅说,到了第一中学,千万不能说我们要找五味,谁知道五味是谁呢?而要声明找一个叫王家陵的学生,不然的话,你光说要找五味,那会永远也找不到。第一中学里没有五味,只有一个叫王家陵的学生。
“什么?你在说什么?”舅舅看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问道。
“到了第一中学,咱们不能说找五味,而要说找王家陵。”我说。
“王家陵是谁?”舅舅皱起眉说道。“为什么要找他?咱们不找他。”
“王家陵就是五味。”我急着说道。“那是他正式的名字。”
“噢。咱们不一定去那里了。”
“为什么?”
“事情还没办完。那里很偏僻,路上还有一个很大的臭水坑。”
我们又继续往前走。我不知道去第一中学和那个很大的臭水坑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要跳进那里去游泳。这一回舅舅走得很快,他用肩膀撞着了别人,有人鼓起血红的眼睛骂他。那个人气咻咻地说道,不想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