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晨露中追逐蝴蝶的女子,她风姿绰约的身影消失在疏雨黄昏的秋千上。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李清照 《浣溪沙》
在很多年以后,当繁华落尽,物是人非,你是否会面对着散发着怀旧气息的秋千,问:我们,是否曾有过一段情缘?
黄昏疏雨湿秋千。
古旧的木板悬在后院,坚实的秋千架上密密缠绕着开花的藤蔓。随着秋千的晃动,麻绳上颤簌的花朵和绿叶悠悠地悬荡在空中,吓得粉黄色的小蝴蝶不时煽动翅膀。
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娇羞了春日的花朵。丫鬟们跑过来推一把秋千就远远地躲开,唯恐被摇摆的秋千击中。秋千上的她开怀欢笑着,那是一种女人与生俱来的笑声,不食人间烟火,洒脱却高贵,简单却美好。漂亮的丝绸衣服在风中摇摆着,宛若飞天。丫鬟们不由得看痴了。突然,金钗“扑”的一声被甩落到地上,小丫鬟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一抬头,却发现小姐的发髻已经散荡在空中了。
花香掠过鼻尖,沁人心脾。朝阳渐渐升高,藤蔓上的露珠碎裂成万丈光芒。她如水的眸子随着秋千上上下下,目光也随着秋千高低升降。庭院对面的红墙时高,时低,忽近,忽远。每当秋千荡到最高点,她总要借助秋千的推力,把热情的目光抛向墙外。起起落落的秋千,高墙之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和变化的行人,总让人有无限的兴致。少女的心事也在秋千架的飞翔中渐渐展露,如同花朵随着朝阳慢慢开放、散发出清香。
每个深锁闺阁的少女都会迎来情窦初开的时刻,那个清晨,李清照芳心萌动,暗生情愫。此情此景,刚好暗合了苏东坡曾写的一首词,这首词名为《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笑渐不闻声渐悄。庭院里秋千落了,消失了。
这一年李清照十七岁,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在汴京荣升礼部员外郎。汴京繁华,一梦如水。
夜深人静,京师“有竹堂”里,聚集着三位京城名士。李格非、张耒、晁补之,三人堂中置饮,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紧皱眉头。时年,恩师苏东坡尚在岭南那不毛之地,黄庭坚、秦少游也仕途困顿。
烛光颤抖,李格非捻出东坡先生的来信,当众诵读东坡新作,“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抬头爽朗一笑,墙上是三人自然洒脱的影子。不一会,略有所思的张耒拿出秦少游的书信,低吟秦观所作《自做挽词》。
“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诗句一经张耒吐出,三人都默然无语,晃动的烛光立即安静下来,墙上是三个弯曲的背影。
有竹堂外,清风趟过竹林,竹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堂内高朋散去,天上星光稀疏,庭中月明如水,竹影交错,硬朗有节。
在济南府上,前来为李格非道贺的本地官绅几乎踏破门槛,数年来严于律己的李格非面对朋友笑脸相迎,但面对那些所谓祝贺的礼品则一概原封不动地退回。李清照正值婚龄,前来提亲的媒婆也随着李格非的高升而更加频繁,门槛几乎被踏破。
李家是书香门第,门风好。李格非是名扬天下的苏东坡的门生,李清照的母亲亦系出名门。此次李格非在京城升官,李清照自然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公子翘首,媒婆穿梭。李清照的文学名声也早早在济南城传开。她的小词起笔落笔,清雅秀丽,风行一时,成为众多闺阁少女的珍藏,更被当时名震一时的文学大家晁补之所赞赏。但她并不是一个沉浸在诗书中的女子。
扑蝴蝶、划船、荡秋千、弹琴、赏花都是她的兴趣所在。作为李格非的掌上明珠,她自小随父亲游览京城名胜。名胜古迹的断壁残碑、诗词书画中的佳作珍品她都会多看一眼,她记忆力极好,一眼瞥过即便最为细微末节之处也能记住。
爱情往往就在最细微的一刹那产生。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每个人都在自转之中。当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一面转向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最好的一面也转向了这个男人,即使平平淡淡的一瞬间,爱情就真的挡也挡不住。
然而,她却一直没能遇上那真正让她动心的男子。春深了,午后一觉醒来,双眼微睁发现已到黄昏,帘外潺潺的雨丝切割着天边上的暗灰彤云,凉丝丝的簟席有些微冷,小炉里的沉香已经烧尽,散发着袅袅残烟。她揉一揉昏沉的太阳穴,侧身朝庭院望去,是凄恻吗?不,在这黄昏中,一份自然的残容震撼着少女的内心。孤独秋千在昏黄的疏雨中孤零零地悠荡着,那古朴的木板似乎在倾诉着不朽的诗言。
柳枝已经长成,在袅袅香烟弥漫中,静谧、温暖与淡淡的哀愁交织在一起。室外丫鬟们笑语盈盈地玩着斗草的游戏,热热闹闹,却与自己无关。
早上欢畅开怀在黄昏时分已经换成了寂寞惆怅。那湿漉漉的秋千架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难道你也隐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人生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