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言:杂乱无章也是一种美(2)

中国随笔年度佳作2011 作者:耿立


 

思想的鳞片

我一直认为随笔是偏于思想的,我们从李泽厚、刘再复、王小波、钱理群、朱学勤到摩罗、南帆、王开岭等等,这些人的文字给了我们另一种阅读的快感思想的盛宴,他们为随笔写作提供了另一种经验和模式,他们的文字就是思想的结产床。我的判断是散文偏于真实的情感,讲究在场,讲究经验和经历,而随笔则是在思想处掘进,更偏于内部,是这个时代精神的记录,是意义和深度。如果散文随笔是一条大河的话,散文是脚下的土地,是此岸,而随笔是远方的属望,是彼岸。

不错,我们要关注脚下,也要看对岸。帕斯卡说“思想——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王禹麟的《林中响箭》是一种思想的断片,在天涯论坛发出,曾引起多人的共鸣,这有点像手记,不求完整,这是散文式随笔式,更是诗歌式,王禹麟说自己是在生活的海洋里倔强成长。拒绝庸俗,在黑夜里仰望星辰。我非常喜欢王禹麟说的:

 

我提起笔如同一位老兵扛起一把征战多年的枪,而我的战争是反抗这个世界的庸俗潮流,一种把人不当人的潮流。虽然我充满着孤独,但却无比欢快,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那么一些人和我一样,在试图改变点什么,我们没有失魂落魄。虽然我们只剩下一支笔,但它依然能动摇整个世界的荒谬。

 

这些断片,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没有秩序也是一种秩序,罗兰·巴特说过:“杂乱无章也是一种美。”确然。

谁能劫夺阳光

桑麻的散文和随笔文字非常独异,有新闻的现场感和在场感,有小说的细节和场面,他常将乡村的粗鄙和暴力在文字中还原和再现,比如《劫夺阳光和呼吸》里挤奶水的细节,让人惊讶叫绝,桑麻不是挖坑,而是在散文的领地,围绕计划生育掘一口深水井,这井的砖是沧桑,是回音壁。这样的题材好像犯忌,但是一个有良知的作家要有为时代作证的担当,从他前几年的《我的沉重的纪念碑》到现在的《劫夺阳光和呼吸》。

也许在国策层面,“计划生育”是应当的,但在乡村里,那些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民却对这国策有无穷的应对,花样翻新,就是要生,认准一个理:要香火要男孩。桑麻的文字写了乡间的暴力:因为计划生育,“支书李贵新的五亩玉米一夜之间被人放倒了。”(《杀青》)“决定是在头天上午党委会上做出的。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里形成的意见,竟然在第二天把十六个村的两万八千口人,推进了喧嚣无眠的长夜。”(《十六个村庄的白夜》)“两位护士为我做手术的准备。”(《以右臂的代价》)“获得省里要来检查的消息,用时下一句流行语表述,就是一下子让人‘晕菜’。”(《深冬里,整个乡在疼……》)“我们村张铜栓老婆从茅坑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个秋天的明朗和暧昧》)“一九九七年春天的早上,冯春安和他妻子姚美丽,身穿白裤子白鞋,登上县政府办公大楼高陡的台阶。他们顺利避开三层值班人员的注意,幽灵般出现在县领导办公的地方。”(《我梦见我有一千间新房》)

桑麻写到:一个老党员的儿子生了三胎,没钱,也借不上来,看到一拨拨人来缴钱,压力很大。“他对村干部说,把我捆起来游街示众,或者打我一顿吧!没人理他。副乡长说,现在不兴捆人,也不兴打人了。他说,你们不捆,我让家里人捆。你们不打,我自己打。我得起模范带头作用……说罢,噼哩叭啦打起自己耳光来。我说,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像他这种情况就要照顾,不过不是现在。我们不能捆人,可以让他在大门口站着,给没缴钱的人做个‘榜样’。”其实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比如扒房,支书“他不是不清楚,撂倒一座房屋会种下怨恨,但更清楚,此举对他的未来统治将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计划生育是好事,但落实起来,很多的百姓却是一种拼死的抵抗与反弹。我想,如何在国策和民意间平衡,是需要思考并做出解答的。

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

黄波说:真实的历史本身就有趣味,不需要任何涂脂抹粉。黄波的随笔集《被打断的转型:晚清真相》,让我们走近那真相与假象相间扑朔迷离的历史。作者不戏说不胡说,只是发觉尘封的历史——“没有晚清,何来五四”。黄波写了山西大旱、长沙抢米、天津教案、幼儿留美、慈禧逃难、苏报案、杨翠喜案、清末司法改革等晚清的一个个历史事件,事有人为;黄波也写了那些大变局中的各色人等,尴尬的殉国者海龄、马关春帆楼的李鸿章、婚姻风波中的杨月楼、行刺出洋大臣的吴樾、只爱娥眉不爱官的宝廷、在乱局中死于兵变的端方以及“纯臣”张之洞、遗民梁鼎芬等,还有杨乃武案中的《申报》、有转移风气之功的同文馆、“跪着暴动”的立宪派、清亡之前紫禁城里的哭声等等,真是琳琅满目。

黄波对“转型”的中国提出自己的一家言,对历史人物,抱有“了解之同情”或“同情之了解”。黄波在书中的感慨是基于对民族的爱之切,是带着血痂的创痛,是一颗不能放下的一颗拳拳之心。他的苦心孤诣无非是给我们的民族提醒,如米涅瓦的猫头鹰:要改革,不要革命;要推进,不要流血;要妥协,不要激进;要协商,不要危言耸听,大言惑众。是啊,在任何时代任何时候,登高一呼撕破喉咙的呐喊最易蛊惑人裹挟人,非白即黑的逻辑思维最易迎合人欺骗人。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写于牙疼时,以文字来缓解

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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