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马寅初在《新建设》上发表的这最后一篇措辞悲壮的文章中,没明说曾劝他退却的“另一位好友”是谁,但是我们不难推断出他是周恩来。虽然我们今天已不能知道周恩来当初具体是怎么劝马寅初的了,但是我想一定不会是劝他向真理作违心的背叛吧?周恩来一定明白,马寅初作为一个学者,维护自己学术的尊严当然并没有错,但这种维护并不是在真空之中。就算是你发现并握有了真理,但任何真理都是相对而存在的,如同“日出晒场”,这不错,是真理,但是如果“日出”了,沙尘也起了,雾霾也来了,是不是还一定要“晒场”呢?这就值得考虑了——是不是等沙尘、雾霾过去了再晒?是不是干脆明天再晒?更何况政治气候远比自然天气要复杂得多,为什么非得在今天“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呢?我想周恩来对他的规劝一定是出于这样的前提吧,一定是劝他稍作变通,就此下个台阶!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我想以周恩来的位置终究又不便向马寅初明说,他一定是希望马寅初能自己悟得。但是遗憾的是马寅初终究没能悟出其中的原因和道理,所以他终究不能沿着这个许多人希望他走的台阶走下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好对不住周恩来这位救过他命的朋友。这让我们今天据此不难看出,二人相比,周恩来是政治家,而马寅初不是——虽然一生热衷于参与政治,但他终究只是个经济学家,只是个学者——一个令人尊敬的真正的学者。
六
批判马寅初的错误是个事实,中国“多了三亿人”的失误也是个事实,但这两个事实并不构成因果关系,至少是不完全构成因果关系。因为即使在“批马”的时候,中国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计划生育工作。当然其间也曾有间歇性的放弃,但那也不是因为“批马”,而是另有原因。恰恰相反的事实是,由于长期的努力,中国人口自然增长率逐年下降,到1977年净增人口从1971年的1950多万,减少到1100万,6年中少增加了3100多万人,自然增长率下降了11.3%,70年代人口平均增长率比50年代和60年代减少了3.1个千分点。但由于这是从6亿人口这样大的一个基数上的努力,尽管中国实行了几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但人口的缓解必定是一个几十年甚至于上百年的过程。了解了历史的真相后,我们应该可以很清楚,一些人和西方舆论说,是因为毛泽东的意识造成了今天中国的人口问题,这是并不符合实际的。
今天,马寅初之所以还常被人提起,且一旦提起人们总肃然起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那种“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的精神在今天的学者身上太缺乏了,与马寅初的“固执”相比,我们今天的学者又太会“变通”了,以至于见风使舵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在他们那里,什么学术的尊严和学术操守,似乎都已在权力和金钱面前放弃殆尽。正是这样,我们的确还是应该向马寅初献上我们的全部尊敬。
1979年9月11日,中共中央正式批准北京大学党委《关于为马寅初先生平反的决定》,9月14日上午,北京大学党委召开了为马寅初先生平反的会议,9月15日经中共中央批准,马寅初任北京大学名誉校长。只是此时马寅初已是98岁高龄,无力再作演讲了,否则,我想他一定会再到北大,为自己的政治复出和学术新生再作一场演讲的吧!
(《悦读MOOK》(第二十卷):褚钰泉(主编).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