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地,听见窗外的绿树上不知名的鸟啁啾得那样快乐,而老人白色的眼睛痛苦地痉挛着,融化琥珀般厚重浊黄的泪。
四十年前,他便知道黑暗的不归路。那年攻关小组里几昼夜的不眠不休后,眼前忽地一片血红,随即死一般漆黑。
再醒来已在绷带背后,无人可预期绷带拆除后他生命的颜色。他没有通知乡下的父母,只独自躺在小屋里,从不知黑暗的重量,会这般地,以万顷之势压下,二十二岁的大男孩子,终于,哭了。
忽然泛来淡淡茉莉花香,一双女性的手,正隔着纱布,轻柔地为他拭泪。
他不禁动容,哑声问:“你是谁?”
一无回音,却有什么软软抵着他的嘴唇,他惊疑地、机械地张开嘴,一瓣染着茉莉花香的橘子甘甜地喂到他嘴里……
整整七天,没有声音,没有光,却有茉莉橘子,日复一日,滋润他干枯的喉咙,是黑暗国度里惟一的安慰与期待。只是,她为什么从来不对他说一句话呢?
绷带拆除的刹那,他的双目渴盼地四处张望,喧哗人群里,却要到哪里才能觅到那一瓣清甜的茉莉橘子。
渐渐,连他自己也怀疑不过是一场梦境。却在无意间,握到了她的手,嗅到她掌心淡淡的茉莉芳香,刹时间,所有的记忆如风云初起。
而她只静静地抬起头,深深与他对视。她是设计院的清洁女工,大地一般寂静丰美的女子,每天扫地如扫除人生。只是,每天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怎么从来不知晓她对他的爱。
而原来,从未出口过的爱,仿佛蕴藏在煤里的火焰,仿佛深埋在地底的河流,是一生的燃烧与奔腾。
她悸动。他松手,复又紧紧握住,然后拉到自己怀里,自此,握住一生不变的温柔,不染尘的约誓。
四十年后,老人仍有同样坚毅的面容,而年轻娟秀的女医生,肃然起敬。
谁说我的心事必得用言语倾诉,谁说只能用双眼识出你无双的容颜。若命运将你我剥夺,如贫瘠沙漠里一棵干渴的仙人掌,我也会为你盛放一千朵繁花,同时向你绽放,我惟一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