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脸上的痛楚
血的痛楚就写在脸上,全世界都看到了,
——除了他。
快三十岁,她突然开始长痘痘。
起初,不过是唇边鼻翼,小小的,粉白,半透明,一颗两颗小痘痘,如新芽绽放,她亦不在意,只洗脸时格外着力。
痘痘却款款蔓延,是陌上花开,占据她的额头、面颊、下巴……她原本精致如水晶梨的脸孔,现在便是草莓了,通红,凸凹,顶着一颗颗丑陋的黑头。
朋友见着她,惊得眼珠弹出来,她只笑:“青春痘啊,我在焕发第二春啊。”嘻哈着,以为人家看不出端倪:“他?我们一直都是普通朋友呀,谈不上分手吧。呵呵。”不经意轻抚自己的脸,痘痘一触即破,渗出脓与血,如一滴浑浊的泪——居然,这么痛。
查过螨虫,无;查过内分泌,正常;西医开维生素,中医便开出药草。天天地,擦着暗疮水、痘痘胶,又大把大把的蛇胆、莲子心、牛黄解毒丸、沉黑辛辣的药汁……当糖似吃着。小小痘痘,也仿佛沉苛,无药可救,只是越来越严重了。
不是没有人,轻轻问:“怎么了?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那样关切而无奈的眼神,隔着,人与人之间基于礼貌、安全及寂寞的三尺距离,专注看她。
她沉默,顷刻间满脸刺痛,如开了一朵血的花,所有痘痘都是新鲜的记忆和伤口。她只咬咬牙,扬眉笑:“不记得了。”笑容温和自敛,如每一个好男好女。
人家夜夜笙歌,她晚来只读书,听悲伤的歌,秋风起时常常忘了加衣。又遵医嘱忌嘴,所有荤腥辣鲜、丰腴甜美之物都与她无缘,不知道能吃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吃。——就像是,离开他,她其实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男子,是她可爱的。
给朋友信里她说:我目前的生活,素如和尚。
很无聊很无聊的时候就自己清理痘痘,残忍而意态平常地,挤榨出尘埃,挤出白点,然后,才是清洁殷红的血。她带着奇异的,与痛有关的,自虐快感。
却忽然遇见了他,在仓惶如逃难的大雨街头,他永远是那个不记得带伞的男人,见到她,顿时忘了自己一身的雨,“你……还好吗?怎么长了这么多痘痘?”
她只淡淡:“在外面吃饭次数太多了吧。”太多痘痘遮了她的脸,看不出表情来。
他遂放了心,“对不起,但她……哭了,而你,我知道你……比较强。”
笑容凝在她唇上,像一颗永恒的痘痘。
他永远不会知道,分手之后的那一夜,很静很静,她听见噼噼啪啪:唇角爆出暗疮,是他吻痕的记忆;耳际的痒痛难忍,是蜜语甜言的鬼魂纠缠;颊上一抹刺痛,是她当落而强自按捺的泪水……如此,满脸爆着痘痘的烟花。
她千疮百孔的脸呐,便是她千疮百孔的心,被爱的绝望火焰烧成灰烬。他毁了她的爱情,也毁了她的脸,血的痛楚就写在脸上,全世界都看到了,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