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柠檬和迷迭香的味道。
我走到楼下,只想确认一切如常。爱玛照例在餐桌摆上蓝白花纹的古老瓷盘(我妈妈以前说这叫“龙纹餐具”),此刻餐盘上有炒蛋、熏肉、奶油烤面包片和玉米粉。爱玛是我们的管家,不过更像我的奶奶,只是她比我真正的奶奶更聪明,也更顽固。我算是爱玛一手养大的。尽管我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八,但是她认为她的职责就是让我再长高一点。今天早上我觉得特别饿,就好像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似的。我囫囵吞下炒蛋和两片熏肉,这才觉得好了些。我塞了满嘴食物,对着爱玛满足地微笑。
“别再拼命喂我了,爱玛,今天是我开学第一天呢!”爱玛又把一大杯橙汁和更大一杯全脂牛奶推到我面前。我们全家都喝这种牛奶。
“没有巧克力牛奶了?”我喝巧克力牛奶的方式,就像某些人狂灌可乐或咖啡一样。即使在一大早,我也总是迫不及待地补充糖分。
“适—应—力。”爱玛最爱玩填字游戏,越困难的越好,而且她超级喜欢运用这些词儿。她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念,好像在拍打你的头似的。“就是这样,习惯吧!还有,如果没有喝完我刚给你的牛奶,你休想踏出大门一步。”
“遵命,女士。”
“看来你已经打扮好啦!”其实没有,我就是平常的穿着,牛仔裤配上退色的T恤。我有各式各样的T恤,今天这件印的是哈雷摩托,而我脚上那双黑色球鞋已经穿三年了。
“不是说要去理发吗?”爱玛的大嗓门真像在骂人,但我知道这只是她“爱之深”的方式。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难道你不知道眼睛是心灵之窗吗?”
“也许我不想让人看透我的心灵呢!”
爱玛罚我再吃掉一盘熏肉。她身高大概一米五〇,虽然她每年过生日都说自己刚过五十三,但她的年纪说不定比那套龙纹餐具更老。总之,爱玛就是一个温和善良的老太太,她在我们家可是有十足的权威性。
“嗯,反正这种天气,你不准顶着湿头发出门。我不喜欢这场暴风雨,感觉风中有什么坏东西,而且一整天刮个不停,好像它有自己的意志似的。”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爱玛凡事都有一套看法,当她情绪一来的时候,我妈妈总说她又要开始“怪力乱神”了。这是南方才有的神神道道,反正只要爱玛一搞起这套,最好离她远一点。千万别去动她贴在窗台的符咒,以及她亲手缝制、放在抽屉的布娃娃。
我抓起满满一匙炒蛋,干掉一份重量级的早餐:一个夹满鸡蛋、果酱、熏肉的烤面包片三明治。我一边吃,一边习惯性地望向走廊那头,书房的门关上了。老爸习惯在晚上写稿,白天就在书房的旧沙发睡一整天。自从去年四月我妈妈过世之后,老爸的作息一直是这样,真像吸血鬼,去年春天卡罗琳阿姨陪我们住了一阵,忍不住这样形容老爸。看来我今天已经错过和他碰面的机会,只好等明天了。书房的门一旦锁上,就不会再打开了。
街上有人在按喇叭,那是林克(昵称)。我抓起破烂的黑色背包,打开门冲进雨中,早上七点的天色居然和晚上七点一样黑,这么奇怪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林克的破车停在街上,引擎发出低沉的吼声,车上的音乐更是震天响,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和林肯一起搭车上学,那时他分了半条海绵夹心蛋糕给我,从此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后来我才发现那半截蛋糕是掉到地上,他才捡起来送我的。我们今年夏天一起考到驾照,林克马上去弄了辆汽车,只是那样的破车实在很难说是“汽车”。
至少这辆破车的引擎声可以压过外面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