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兰还写了什么,玛曲没有看完,眼泪盖住了他的眼睛。他向卧室走去,还在脑子里想,找回吕兰,一定要问问她什么叫感情破裂,懂不懂什么叫破裂。如果吕兰不太懂,玛曲就决定告诉她,破裂就像是锅被锅铲铲烂了,碗碟落在地上磕碎了,那锅就成了废铁,碗碟就成了烂瓷片。玛曲还要问问吕兰,什么时候自己重重铲过这个家,什么时候自己摔碰过感情的碗碟。
卧室空寂,床整洁得也不像正常的床。玛曲腿一软,崴在了床前的地板上,悄没声地哭起来,崴着哭累了,他就跪着哭,跪着哭累了,他就蜷在床上哭。哭到后来,玛曲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屋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被黑暗占领,显得毫无生机。玛曲摸黑爬起来把自己弄进了卫生间,悲伤地撒了泡尿,悲伤地看了看镜中自己浮肿的眼,悲伤地走出去看了看依偎着睡去的李珍芳和木瓜,又悲伤地来到客厅的窗边,掏出手机拨吕兰的电话。
电话是通的。
阿兰啊,你在哪里?你回来吧。玛曲尽量压抑着悲伤说。
你别这样,我是想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吕兰很平静。
阿兰,我们不考虑了,你回来吧。有什么事不能回来说呢?你回来吧,你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你别这样了玛曲,协议书你也看了吧。我知道这有点难以接受,可我也是真的想好了。你不是一直说要永远对我好吗,现在这样也是对我好。
我是想对你好,可你回来行吗?我弄不明白啊阿兰,你说我们感情破裂,我真的弄不明白啊阿兰。
玛曲,你放了我好吗……
阿兰啊,你回来吧,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商量个事,只是我没敢说。现在我说了吧,我想让木瓜上康复学校,我都打听过了,学校好得很,木瓜到那里能学不少东西。阿兰,木瓜也想你,阿兰,你还是回来吧。
……
吕兰已经挂了电话,玛曲却像毫不知情似的。如果你住得离玛曲够近,而且正不怀好意地举着望远镜想要看点什么,你就会看见玛曲,他正举着手机贴在自己油腻的耳朵上,头上冒汗,眼中冒水,喋喋不休,像一只被遗弃的猪,对着空空的食槽哼叫悲哀。而且你很快就会厌烦这个场景,把望远镜从他的肥头上挪开。
五
男人拥有一个漂亮又被人们承认的老婆,就等同于穿上了一副黄金打造的铠甲,威武、牢靠、受用,让本来就受尊重的男人更受尊重,也让不起眼的男人感觉心安,老婆在人前昂首挺胸,男人的背也不会弯。
吕兰的走让玛曲顿失铠甲。
几天工夫,玛曲就驼背了。吕兰走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胸前和肚子上的肥肉长错了地方,也似乎一天比一天重,它们把玛曲的背一毫米一毫米地坠弯。虽然玛曲的背还不是很驼,但看上去他每天都目光朝下地走在小区里。邻居们也发现,这几天玛曲好像不敢抬头看人,像极了一个贼眉鼠眼的胖子,这么想着又有点荒唐。毕竟玛曲那么老实。
打过那个电话,吕兰就基本关机了,如果开机,也一定是她打电话来问玛曲是不是想好了,或者是问木瓜怎么样了。吕兰无情无义的样子,玛曲却不在乎,吕兰再怎么样,他也还是想让她回家,甚至想好了一百种原谅吕兰的办法。
玛曲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总能在快天亮的时候听到高跟鞋疲惫的声响,瞬间惊醒,然后眼泪无法控制地淌满玛曲的脸。
玛曲依然每天按时上班。每当中午的繁忙过去,闲下来的玛曲的眼睛鼻子就愈发不争气,每时每刻都想往外冒水,毛巾已经把它们擦得通红,连同事都察觉出玛曲的异样。他们问他,你怎么啦?玛曲说,没事。同事问,不对,你看你那眼红的,熏着啦?玛曲说,没有。同事又恍然大悟说,哦,哈哈,我知道了,谁娶了吕兰都舍不得让她闲着,不过玛曲,老婆就是再好用,你也不能不要命,眼都干成这样了,妈的,活像哭了。
玛曲就真哭了,他的眼泪像不值钱的白醋,“啪啪”地往下掉,掉成一片恐慌的味道,把围在玛曲身边玩笑的厨子们都吓住了。问他怎么了,他不说,他们就胡乱安慰与猜测,玛曲还是不说,他们也没了办法,只好让他回家歇着。
希望仿佛只是用来破灭的,才睡了一夜安稳觉,“玛曲老婆跑了”的消息就在小区泛滥开来。
是廖白最先把消息带给玛曲的。那天下午,玛曲回家就看见一个男人守在门口,这人让他觉得眼熟,眼熟得好像不止一次见过,但把记忆搜刮一遍也找不出哪儿见过。这人笑着用力拍玛曲的肩膀,显得很亲热地怪罪玛曲贵人多忘事,他甚至没让玛曲玩猜名游戏就直接告诉玛曲,他叫廖白,是玛曲的邻居,以前在社区组织活动时见过。于是他就想了起来,很客气地请廖白进家,让坐,倒茶。
还没等玛曲酝酿好情绪,甚至没有从迷惑中解脱。廖白就先说话了,他眼神灼灼地盯着玛曲说,你的车一定要卖给我。
什、什么?玛曲愣了,迷惑也变成了惊讶。
我是说你家的车,就楼下那辆,看在咱们邻居的分儿上,你不要卖给别人,一定要卖给我。你开个价吧,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穷邻居没什么钱,想让你让我点。廖白一口气说完,意思很清晰。
我,我不卖车啊,车是我老婆的,她还要开。这几天她是有事,车就停在那里。她马上就回家了,怎么会卖车,不可能卖车,你听谁说的我要卖车?玛曲有点激动,莫名其妙来买车的廖白像一块卡在喉咙口的骨头,令他窒息。
玛曲啊,本来我是来买车,也不想说其他的。可是兄弟啊,婚离了就离了,咱们男人还怕这个?再说了,我相信兄弟你是好人,谁不知道你是好人?想开点,女人有时候靠不住,离了也没什么,对吧,玛曲,你看你那车……廖白说上了瘾,丝毫没去看玛曲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