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鸾不是来还泪的,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幽怨,她好像天上顽皮的小仙女,某天在云霞里看到了凡间,于是就找机会来过晨暮细数的日子,不为历练,无债背负,她就是好奇,想看一看不同的风光,体味人生喜乐诗心无限。
她爱的,是这红尘。
小鸾天姿聪颖,有慧根,生于书香名门,家里人个个风雅,能诗会画,曲律也是不在话下,而这样的家安在江南,不求神仙来保佑,倒有神仙来居住,明朝的人或有侠气或有空灵气,飞驰过漫天黄沙,仍然有内心的坚定。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有作品传世,可她清晰得仍然只是一个影子,我忍不住拨开窗帘看外面清泠泠的月色,那个窗外对着梅花,越冷越俏越玲珑的景色如今还可以在午梦堂里寻见,但你若存了见小鸾的心思,大概什么都遇不见,若只是看花,如得梅花阵,穿过香袭廊,隐约有一个女子,冰雪光洁,有对人世深深的恋。
她性格高旷,远离繁华,说厌有些过了,她只是不适,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会举着金樽到浓醉,也会言笑个不停如春意上枝头。
可旁人眼里的她,更像她笔墨诗词里流露出来的高洁。
黄昏里,暮色逐渐苍茫,她在竹边看天的尽头那抹淡远飘逸的烟霞,绚烂里有微妙的千变万化,在天色暗下来的那一刻,它也消失看不见,所有的美丽化为虚空,可这沉沉暮霭伴着她一日一日的更鼓,她喜欢那份淡,那份远,那份不可捉摸的流转,通着禅理,是万家炊烟的凝聚。
所有稍纵即逝的美都是来自人间的,所有永恒,也是要靠俗心凡眼见证的。
她父母在堂,上面有兄有姐,也是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三九寒冬,梅绽芳华,她清晨起来还未梳洗,正见外面已有薄薄的雪,系上红丝斗篷,剪了一大把红梅,插在斗瓶里,兴冲冲地踏着雪给母亲送去,笑笑生妍,步步生芳。母亲接过花,只略略地看了一眼,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暖着,爱怜地看着她,不禁叹道,我见犹怜,不知画眉人当作何感?
我也无端地惆怅,小鸾这短短的一生,只缺一份情深意阔的爱,想那七仙女下凡来,偏就爱了笨嘴拙腮的董永,小鸾也在石边停歇,听得整段《西厢记》,添到曲谱里的句子,在琴弦里回荡悠悠深情,岁月长矣。
她若知道自己前面的路短到无法把握,来不及应对,那会不会,拼其所有,噬心烙骨地爱一回?
良辰美景奈何天,她早已中了爱情的蛊还尚且不知,在她的心里什么都那么美好,包括夕阳西下,梅上雪融,花落纷纷,她都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倒影在里面,是更上一层的美不可收。
她游西湖,堤边飞絮起,一望暮山青。画楫笙歌去,悠然水色冷。
她月下赏梅,疏香独对枝梢月,深院朦胧瘦影斜。
她处在恬静里,独生暗香,最美的应该属于爱情,圣洁高贵,无所能欺,可这爱情,宁是连着这俗世悠悠。
父母为她择了昆山的张家少主为夫,这张才子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且名声朗朗前途清平,比小鸾长一岁,早慕芳名,手里紧紧握着那根红线,终身认定。
十七岁这年,张家送来吉日,十月十六,秋晴浓妆,红粉佳仪,成人间大美。
时间进入了倒数,小鸾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出得这个门,再回来那就是客了,她很小的时候就能背诵花间词集,那里面的脂粉矫情一定给了她对爱情琉璃般的想象,古籍里那些轻缓的忧伤她欣赏得彻底,戏文里百转跌宕的故事落泪到最后,还是觉得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