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制时代,最忌的是这些朕兆,所以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时候,闻知这个风声,生怕汉人再出了真主,来夺他的天下,特地派了一个异僧名叫杨琏真加⒂的,带了许多喇嘛番僧,来在米脂县境,细细踏勘。凡遇山形水势稍有奇异的,便立刻通知地方文武,派出夫役,不是将山脉挖断,便是建一座庙宇将它镇压。相传这些番僧在米脂境内,大大小小总计破坏了一百二十三处龙脉,所以至今数百年来,乡间的父老提起风水来,总说都是被南蛮破坏了。这些番僧回到北京又奏称:米脂县的西城,正当龙脉极旺之处,唐臣郭子仪亦曾看出,此处王气郁勃,城东三里,有土阜高耸,迤东山形蜿蜒,绵亘千里,直接蒙古沙漠。向东七里,有巨石如鱼形,突起河中。两处形势,均甚奇伟,宜早破之,免生后患。元世祖听了,立刻降旨:陕西米脂县城,永远不准开拆西门;并敕在这西城之上,建起一座三层高楼,意欲将那龙脉赤光,一直压入十八层地狱之下,叫它永远不会翻身,一面又敕下米脂文武,派遣民夫,将那土阜、石鱼两处的来龙挖断,各建庙宇一所,以资压胜,后人遂呼那西城上的为西角楼,土阜前的为三里楼,石鱼背上所建的为七里庙。至今那些遗迹都还存在,可见从前专制时代的帝王,最是迷信风水压胜之说了。
及至明朝神宗时代,因为城内的形势,东北高耸,西南平衍,每逢大雨时行之际,山洪暴发,齐向那段西城角下径直冲来,当时城中的人士都恐怕日子久了,将那西角楼下面的城根冲坏,想要设法放水,又怕惹出事来。于是地方上便出来几位乡绅,是原任保定巡抚艾希淳、山西布政使常任贤、四川重庆府知府李献明、大理寺卿白栋、山西冀北兵备道艾杞、京营提督都督佥事艾梓、河南柘城县知县杜知言——他们几个,偏偏不信风水,拿定了主意,在这西城根下,拆开了小小的一个水洞,将城中之水一齐从此放了出去。岂知那天晚上,便狂风急雨,雷电交加,无定河的水登时陡涨起来,溢出了两岸,洪涛汹涌,直冲米脂城下。城中人民大惊!他们七位也着了慌忙,遂连夜赶铸了一座千斤铁栅,安在洞口,以为镇压之计。说来也就奇怪,果然过了几年,这米脂县遂又生出来一个惊天动地的人,比从前的李继迁还要厉害。这段暂且搁住。
且说这米脂县城西一百二十里,有地名李继迁寨,乃是当年继迁屯兵之处,因此得了这个名称。其地有一个乡人,姓李名守忠,世以力田为业。有一天正在山上锄苗,忽然远远地望见一群儿童,手执木棍在那里吵嚷。守忠不解何故,遂把那一把铁锄荷在肩上,慢慢地走去观看。岂知不看则已,一看倒把守忠骇了一跳。原来这一伙儿童当中,却卧着一条八尺多长的大蛇,周身鳞甲,如赤金点子一般,那蛇的头上生出三寸多高的一双角来,望见守忠来了,它便昂首翘瞻,露出一种乞怜之态。守忠看见这个样子,知道此蛇必然有些来历,又见那一群顽童一个个摩拳擦掌,大有用武之势。守忠不觉恻然心动,便向那些儿童再三开导,方才把那条大蛇纵入山洞去了。
守忠回到家中,那晚上便梦见来了一个峨冠博带的伟丈夫,向他深深地下了一拜,口称“蒙君活命之恩,它日必有以报”,言毕鞠躬而退。守忠从梦中惊醒,觉得这个梦有些奇怪,也不曾向人说过。
过了一年,守忠的父亲李海,一病归天。三日之后,守忠便亲自上山,意欲觅一平敞之地,暂厝父柩。正在俯仰徘间,忽然远远地走来一人,相貌十分相熟,只是一时想不起他姓甚名谁。那人一直走到面前,向守忠深深地作了一揖道:“长者欲得佳城乎?明日五鼓,可候我于黄龙岭南十里之三峰子山,为君指一佳穴。”言毕,瞬忽不见。守忠大异,即刻回到家中。
隔了一宿,次日如约而往,则那人早已先到。守忠连忙上前,请问他的姓名。那人并不回答,一把拉了守忠的手,一气向前,手指一地向守忠说道:“此地群山环抱,众水朝宗,山势嶙峋,与无定河相起伏,为银州一百八十二处龙脉之一,葬之可卜王霸之征。明日良辰,速葬勿误。”言毕,命守忠拾小石一块,以识穴口。守忠如言,遂取了一片青石,栽在他所指的地点。刚刚回转身来,要请那人到自己家里去用午饭,不料他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守忠看见那人神出鬼没,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一路上胡思乱想,回到了家中,猛然想起那人的言语举动,正与他上年梦中所见的相同,不觉更为怪异。次日便请了几个亲族将他的高曾祖三代浮厝之柩及李海的棺木一并抬往安葬。过了几年便是万历⒃初,天下日渐纷乱,河决山崩,灾异频仍,加以山、陕各省又连岁饥馑,疫疠流行,守忠的伯叔兄弟相继死亡。守忠年已五旬,膝下只有一子,名唤自立,亦染病身亡,遗下一个孤孙,名叫李过。守忠这时候痛子怜孙,加以饥寒交迫,正所谓山穷水尽,极人世所不堪,伶仃孤苦,心想再得一个儿子,又虑枯树难望生稊。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条主意来,便转身入内,去同他的女人商量去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