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狙击手在附近,你已经被盯上了。”藤原冷野盯着瞄准镜说。
“别把他说得这么厉害,他也只是个人,我总有一天把他的那支春田狙击枪送给你。”牟田口峻说得不以为然,他知道藤原冷野一直在寻找那个杀死藤原山郎的狙击手。
“准备射击。”藤原冷野示警。
牟田口峻一下趴回到瞄准镜前面,嘴里还叼着半包饼干。前方并没有异动,和刚才的景象一模一样。牟田口峻看一眼藤原冷野,他已经屏住了呼吸,是击发前的准备。藤原冷野对危险的直觉向来很准确,这很难用科学去解释,只能说这来自他无数次的猎杀经验。牟田口峻又把眼睛凑上瞄准镜,人顿时绷紧——林雾里真的出现了敌人,很多,人影憧憧,正往他们的狙击阵位无声推进。
藤原冷野毫不迟疑地开枪,牟田口峻紧跟着开枪。400米已经太近了,这个距离并不是狙击手的安全距离,他们要把这些重庆军逼回去。两枪分别击中两个目标的头颅,爆头,红白相间的液体四散飞溅。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狙击手对敌人形成的最大伤害不是夺人性命,而是震慑力,让敌人产生巨大的恐惧。但这队中国军人似乎并不恐惧,在两名战友中枪后发出了嚎叫声,猛兽一样的嚎叫,他们开始冲锋,密集冲锋,并开枪还击。
藤原冷野和牟田口峻开枪的节奏稳定,一发发弹壳被手动退弹抛起;分散在他们左右的两组狙击手也在开枪。一声声枪响里一个个奔跑的身影倒下,但这并没有迟滞他们前冲的脚步,他们手里的枪枪火闪动,向着狙击手的枪声方位。为保证最大效果的封锁,藤原冷野命令队员在包围圈上每隔一千米埋伏一组,他没想到这些中国军人这么不怕死,以密集队形向一个点猛冲,用自己的身躯去掩护身边的战友,自己和左右的两组狙击手根本挡不住他们。如果现在有机枪,会形成很大的杀伤,但他们是狙击队,他带他们来是参加实战练习的,他们不打阵地战。随着中军轻机枪的扫射,左右两边的狙击小组再没发出枪声,他们应该是死了;边上的牟田口峻神情疯狂,一发连一发地射出子弹,毫不顾忌向他们倾泻过来的机枪子弹。挡不住了,再逗留片刻,就进入了对方手榴弹的投掷范围。
“走——”藤原冷野一脚把牟田口峻蹬翻出去,一溜弹着点扫在牟田口峻刚才趴的位置。
“给他们让开路——”藤原冷野大叫。
“我不走!”牟田口峻还在疯狂地开枪。
藤原冷野一拳砸倒牟田口峻,揪住他的衣领喊:“被近距离发现的狙击手没有任何价值!让他们过去,我们追击!”
三个木筏由两堆人扛着在河滩上飞跑,子弹从山上追射下来,不断有人中枪,不断有人补上。这队鬼子一路上都在追,始终保持在400米以外不肯贴近,除了机枪,步枪根本打不中他们。留下阻击的几个班全体阵亡。周简回头看一眼,山坡上一个排的部下在掩护他们渡江。鬼子根本不跟他们正面交战,都隐藏在丛林里打冷枪,那一蓬蓬溅起的血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木筏终于入水,人叠人爬了上去。周简和几个兵把第一只木筏大力推离江岸。满载着人的木筏打着圈被急流冲向下游,底下的人死死扒住木筏,上面的人死死扒在战友的身体。剧烈颠簸的木筏上不断有人摔进水中,那些伸出的手很快被浪头吞没,他们永远留在了怒江。
还有两只木筏停在岸边,一只上满了人,一只空着。空的那只是给阻击鬼子的一个排留的。
“连长上来啊!”“上来啊连长!”木筏上的士兵焦急地叫喊。
周简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眼睛一直望着山坡上的那个排,那一个排的弟兄。他们正在往河滩跑,子弹在追他们。人跑不过子弹。
“快点——你们他妈的跑快点——”周简向他们吼得声嘶力竭。
奔跑的人在不断减少,很多人被射中后还保持着前冲的惯性,趔趄着跑出几步才摔倒。
“连长!再不走就晚啦——”一个排长两眼圆睁。
“你们先走,我等他们。”周简还在看着那些越跑越少的弟兄,子弹啾啾地射进他身边的水面。
木筏上的人沉默地看着那些不断栽倒的弟兄,他们都清楚,那些弟兄回不来了。
排长一咬牙,猛地一挥手:“把连长带上!”
一群士兵一拥而上,强行把周简拱上了木筏。
“放我下去!你们他妈的放我下去——”周简剧烈挣扎,木筏已经晃晃悠悠地离了岸。
那些留下阻击的弟兄都死了,大多数死在了河滩上,有一个中枪的离木筏仅差几步。那只空荡荡的木筏孤零零地飘在水边,再没有回家的梦想和希望需要它去承载。
一个个鬼魅般的身影开始自丛林里钻出,沿着西岸飞跑,追射江心那只疾速冲向下游的木筏。除了周简,木筏上的其他人都尽量趴低身体。那些鬼子的步枪上可都有小镜子。
周简面朝西岸站着,站出了悲怆。
“小鬼子——你们等着!我会回来!中国人会打回来!你们会死——你们回不了日本——你们都回不了家——你们这些死在异域的鬼——”
江风呼啸,怒涛拍岸,周简泪流满面。
藤原冷野慢慢放下了枪,他放弃了这个目标。
“……为什么放过他?”牟田口峻不解。这样的距离加上这样的风速他打不中,可他相信藤原冷野能打中。
“死在异域的鬼……”藤原冷野望着天空。他似乎真的看见了无数日军的亡灵在空中漂浮,那些愤怼的魂灵,那些死在异域的鬼,里面有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