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孙春平(1)

21世纪中国最佳小小说2000-2011 作者:杨晓敏


米字幅

北口市代市长薛冠蓉原是省科技厅厅长,虽是同级职务,但一个城市的政府首脑可比一方诸侯,责任重大,万民瞩目,尤其又是巾帼独挑大梁,不可小觑啊!

市内有一文化沙龙,文人墨客常来聚会,品茗谈笑之间,或挥毫泼墨,或吟诵唱和。这一日,文化局长和文联主席恭请薛市长拨冗光临,一可换换心境,二亦亲和雅士贤达。薛市长欣然前往。

因有新市长光临,这天沙龙来的人格外踊跃,连书坛领袖魏老先生都拄着拐杖来了。这魏老的字国内闻名,尺幅万金,炙手可热。但魏老先生坚决恪守“滥犹不及”的原则,轻易不肯将墨宝示之于人,有时盛情难却,他也只笔走龙蛇,或虎,或寿,只一字,意到而已。席间,文化局长研墨,文联主席铺纸,请魏老为薛市长写上一幅。魏老先生提笔在手,问:“冠蓉女士,你让老朽写幅什么?”

一声称谓轻轻出口,立时惊了四座。

他不称市长,而直呼其名,但细思细想,魏老先生的资望与年龄都在,这样对话,反倒显得亲切。

薛市长想了想,笑答:“早知魏老落墨是宝,又听说您赐宝常只写一字。我不敢太多奢望,只求一个米字如何?”

魏老闻言,微微一怔,又问:“你再说一遍,哪个字?”

薛市长答:“米,米面的米。”

魏老再问:“楷隶行草篆,你喜欢哪种字体?”

薛市长环顾四周,便指悬挂于壁上的一幅字说:“不怕见笑,我于书法完全是外行,连哪种字是什么体我都说不大明白。您就写这种字可好?最好写大一点儿。”

魏老屏气凝神,雪白宣纸上便落下一个大大的“米”字,是隶书,绵里藏针,古朴刚劲,最后一笔刚收锋,满堂便响起一片叫好声,有人还鼓掌祝贺。魏老功底深厚,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来得,但强项却在行书和草书,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魏老的隶书呢,且都知大字的隶书极难写,尤其是这米字,横竖撇捺,笔笔不可马虎,且极讲究结构布局。魏老挥毫,以弱示强,行云流水,独以一字见功力,果真了得!

魏老落了款,用了印。人们特别注意到,魏老用的是“冠蓉方家惠存”,他没用“正腕”,更没用“赐教”。

文联主席小声对薛市长说:“市长,这幅字可是珍品,万金难求,值啦!”

文化局长上前,小心揭起字幅,跟在身边的市长秘书欲去接,却被薛市长拨过,亲自接字在手,又对魏老深鞠一躬,便又引起人们一片掌声。

文化局长说:“我找人裱过,再给您送去。”薛市长摇头:“不用,我找人裱吧。”

数日后,米字条幅高悬在了薛市长办公室,有时她接受采访,那字幅便随了她一同出镜,很是抢眼。薛市长求魏老写米字幅的故事也风一般在北口市传播。随着故事传播的还有人们的疑惑与猜测:一市之长为什么偏偏让魏老独写了一个“米”字?有人说,这体现了一市首脑的执政理念,民以食为天,连毛主席都说过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薛市长是把解决百姓温饱放在了她心头的第一位置;又有人顺着这个话题引申,说粮食脱了糠才为米,薛市长潜在的寓意是城市奔了小康,还要追求更大的富裕,那“裕”字是什么?就是有衣有谷啊,米是谷之精华,是小康之后的更高层次;还有人仔细研究了薛市长的家庭与出身,说薛市长生于1960年,那一年正是中国人挨饿最狠最重的一年,她的母亲就是生下她不久后饿死的,父亲抱着她讨过百妇乳喝遍百家粥。薛市长悬挂此字,便有着深切怀念母亲和再不让历史悲剧重演的双重含义。

也有对薛市长让魏老用隶书独写米字另有反面猜疑的,说魏老先生倚老卖老,当众直呼市长名讳,薛某心中不悦又不好彰显脸上,才略施小计想教训一下这个老顽童。一市之长学富五车博大精深当过科技厅长,哪会连楷隶行草篆都不懂?人家不过是借口不懂却偏拣起一颗软柿子,专让老顽童用他最不擅长的隶书去写最不好把握的那个米字,且看老家伙日后还敢轻狂!该着那天魏老有如天助,没丢大丑也就是了。宦海无涯,机谋深远,不服不行啊!当然,这种猜疑有点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之嫌,难登大雅,可古今中外,越是鬼鬼祟祟私下流传的消息越传得迅猛广泛,也越让有些人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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