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华
“新世纪”悠然走过十多年。十多年可以看出文学的发展和变化。而且多年来批评界一直倡导和坚持“新世纪文学研究”,并取得了蔚为大观的成果。中篇小说作为一个文体,代表了十多年来高端艺术的成就,总结它的成就和问题,对了解这个时代的文学意义重大。需要说明的是,一篇文章远不可能穷尽十多年中篇小说的全部成就和问题,挂一漏万在所难免。
一、乡土中国
乡土中国依然是新世纪中篇小说最重要的书写对象。刘庆邦、毕飞宇、胡学文、葛水平、孙惠芬、温亚军、郭文斌、张学东等,是这个领域的重要作家,他们的作品构成了这个时代中篇小说的主力阵容。
毕飞宇新世纪以来先后发表了《青衣》、《玉米》、《玉秀》、《玉秧》、《家事》等作品,使他无可争议地成为当下中国这一文体最优秀的作家。《玉米》应该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百年中篇小说史上,也堪称经典之作。《玉米》的成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评价和认识,但是,它在内在结构和叙事艺术上,在处理时间、空间和民间的关系上,更充分地显示了毕飞宇对中篇小说艺术独特的理解和才能。
《玉米》表达的是玉米情感“疼痛的历史”。经验表明,人在生理上感觉到身体的哪个部分,关注哪个部分,哪个部分就出了问题。在情感愿望上也是一样。王连方的妻子施桂芳生下“小八子”后,有一种“松松垮垮”的自足和“大功告成后的懈怠”,连续生了七个女儿的“疼痛的”历史的终结,“小八子”是疗治施桂芳唯一的“良药”。从此她就从王家和王家庄作为“话题”的处境中解放出来,甚至不是这个“话题”主角的玉米,也有了一种扬眉吐气和“深入人心”的喜悦,她是替母亲“松了一口气”。但是,“小八子”的到来却没有终结玉米“疼痛的历史”。父亲王连方与王家庄多个女性的不正当关系,仍然是玉米的痛楚,她为母亲和这个家感到疼痛。玉米不仅不和父亲说话,而且“背地里有了出手”。那些和王连方不干净的女人,玉米就是她们的“克星”,她抱着“小八子”站在有些人家的门口,用目光羞辱和蔑视那些和王连方上过床的女人,于是这些女人对玉米几乎闻风丧胆。这些举动是玉米为母亲“复仇”,也是疗治自己“疼痛”的手段。
当然,这还不是玉米的切肤之痛。玉米真正的疼痛是关于个人的情感史。彭家庄箍桶匠家的“小三子”是个飞行员,叫彭国梁。在彭家庄彭支书的介绍下,和玉米建立了“恋爱关系”。尽管是一个扭曲畸形的年代,但玉米还是经历了短暂的爱情幸福。与彭国梁的通信,与彭国梁的见面,玉米内心焕然一新,爱情改变了玉米眼前的世界,因王连方和那些女人带来的疼痛也得到了缓解。彭国梁的来信,“终于把话挑破了。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玉米流出了热泪。”玉米不仅为自己带来了荣耀,也为王家和王家庄带来了荣耀。但爱情的过程仍然伴随着苦痛,这不只思恋的折磨,还有玉米文化的“病痛”。她只读过小学三年级。于是,“写信”又成了玉米挥之不去的隐痛。彭国梁终于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一瓶墨水、一支钢笔、一扎信封和信笺以及灶台后的亲密接触,玉米幸福得几近昏厥。但玉米还是没有答应彭国梁的最后要求,她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彭国梁又回到了天上。幸福是如此短暂。更让玉米难以想象的,这几乎就是玉米一生的全部幸福。最后,玉米把自己交给了五十多岁即将丧妻的公社革委会的郭副主任。一个心气高傲、曾经如花似玉的玉米,就这样经历了自己惨痛的情爱历史。对她来说,一切都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此后将要经历的生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可以想象的无论是王家庄或其他任何地方。玉米从自强、自尊、多情到妥协、无奈和冷漠的心路历程,使我们看到的是——“现代”对乡村中国来说还是多么遥远。也正因为如此,毕飞宇仅凭《玉米》便可独步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