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米/毕飞宇(23)

21世纪中国最佳中篇小说2000-2011 作者:孟繁华


有庆家的这两天有点不舒服,说不出来是哪儿,只是闷。只好一件一件地洗衣裳,靠搓洗衣裳来打发光阴。衣裳洗完了,又洗床单,床单洗完了,再洗枕头套。有庆家的还是想洗,连夏天的方口鞋都翻出来了,一左一右地刷。刷好了,有庆家的懒了下来,却又不想动了。这一来更加无聊了。王连方又不在家,彭国梁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要开会去。他要是在家或许要好一点。有庆家的以往都是这样,再无聊,再郁闷,只要和王连方睡一下,总能顺畅一点。有庆现在不碰她,都不愿意和她在一张床上睡。村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愿意和她搭讪,有庆家的现在什么都没有,反而只剩下王连方了。有时候有庆家的再偷一个男人的心思都有,但是不敢。王连方的醋劲大得很。有庆家的和别人说几句笑话王连方都要摆脸色。那可是王连方的脸色。你说女人活着为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就剩下床上那么一点乐趣。说到底床上的乐趣也不是女人的,它完全取决于男人在什么时候心血来潮。

有庆家的望着洗好的东西,一大堆,又发愁了。她必须汰一遍。可她实在弯不下腰了。腰酸得很。有庆家的只好打起精神,拿了几件换身的衣裳,来到了码头。刚刚汰好有庆的夹褂,有庆家的发现玉米从水泥桥上走了过来。从玉米走路的样子上来看,肯定是刚刚送走了彭国梁。玉米恍惚得很,脸上也脱了色。她行走在桥面上,像墙上的影子,一点重量都没有。玉米也真是好本事,她那样过桥居然没有飘到河里去。有庆家的想,玉米这样不行,会弄出毛病来的。有庆家的爬上岸,守候在水泥桥头。玉米过来了,有庆家的堆上笑,说:“走啦?”玉米望着有庆家的,目光像烟那样,风一吹都能拐弯。玉米冷得很,不过总算给了有庆家的一点面子,她对着有庆家的点一下头,过去了。有庆家的一心想宽慰玉米几句,但是玉米显然没有心思领她的这份情。有庆家的一个人侧在那儿,瞅着玉米的背影,她的背影像一个晃动的黑窟窿。有庆家的慢慢失神了,对自己说,你还想安慰人家,再怎么说,人家有飞行员做女婿——离别的伤心再咬人,说到底也是女人的一分成绩,一分运气,是女人别样的福。你有什么?你就省下这份心吧,歇歇吧,拉倒吧你。

玉米离开之后,有庆家的跑到猪圈的后面,弯下身子一顿狂呕。汤汤水水的,竟比早上吃下去的还要多。有庆家的贴在猪圈的墙上,睁开眼,眼睫挂了细碎的泪。有庆家的想,看来还是病了,不该这么恶心。这么一想有庆家的反而想起来了,这两天这么不舒服,其实正是想吐。有庆家的弯下腰,又呕出一嘴的苦。有庆家的闭上眼,兀自笑了笑,心里说,个破烂货,你还弄得像怀上小支书似的。这句作践自己的话却把有庆家的说醒了,两个多月了,她的亲戚还真是没有来过,只不过没敢往那上头想罢了。转一想,有庆家的却又笑了,挖苦自己说,拉倒吧你,你还真是一个外勤内懒的货不成?

医生说,是。有庆家的说,这怎么可能?医生笑了,说你这个女的少有,这要问你们家男人。有庆家的又推算了一次日子,那个月有庆在水利工地上呢。有庆家的眼睛直了,有庆再木讷,但终究不是二憨子,这件事瞒得过天,瞒得过地,最终瞒不过有庆。要还是不要。有庆家的必须给自己拿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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