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走到她身后,顺她视线望出去。这里是他出生的城市,尽管中间离开了几次,可是留学完成学业决定回国时,还是不假思索先回了本地。受命成立代表处,他选择了这里办公,也是因为喜欢视线以内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的这个小湖。
伊敏感觉到他走到身边,猝然转身,却和他碰了个面对面。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身体重重抵在窗台上。
“我弄得你这么紧张?”
伊敏牵动嘴角自嘲地笑了,坦白地说:“没办法,对着你我的确紧张。”
“和自己挣扎得这么辛苦,值得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让我挣扎的理由,我猜大概就是值得的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微微侧身,伸手去取自己的外套。苏哲先一步拿到,他抖开衣服替她穿上,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已经接触到了一块,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她已经十分熟悉,她必须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一下战栗。她僵立着,待他站开一步,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苏哲帮她拿起书包,示意她先出门。两人默默乘电梯,都直视着电梯门,不看彼此,到地下车库上车。
苏哲一边开车一边说:“伊敏,待会儿能不能上去和我嫂子谈一下,别误会,我没有请你揭自己家事安慰她的意思。事实上离婚对她也许是个解脱,但她现在太紧张乐清、乐平了,反而弄得两个孩子很为难。我是个男人,又是她前夫的表弟,有些话不大方便说得太直接。”
伊敏不愿意掺和别人的家事,但她想起乐清、乐平,还是点了下头:“如果孙姐愿意听,我可以从教育心理学角度给她一点建议,但恐怕我的意见说不上权威。”
“她不需要权威的意见,她只是欠缺一个朋友,她家不在本地,离婚后好像和原来那些朋友也很少往来了。”
“跟你一块过去,我怕孙姐看了会不开心,她告诉过我要离你远点,我也答应了的。”
苏哲笑了:“我嫂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糟蹋我。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眼下只是我在不断纠缠你罢了。”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而你立场一直坚定。”
伊敏脸一下红了,莫可奈何地回头看他一眼:“你又何必挖苦我,我如果一直坚定,会少很多烦恼。”
“你能为我烦恼,我觉得很开心,至少在你心里,我不算一个一无是处的陌生人了。”
孙咏芝来给他们开门,看到伊敏很高兴:“刚才乐清跟我说了,出去碰到了你,幸好,不然不知道他要逛到几时才肯回。他们还在上课,我们楼上坐坐吧,我正在整理东西。苏哲,你自己随意啊。”
伊敏随孙咏芝上了楼,走进她的主卧套间,发现地板上摊了好多东西,孙咏芝盘腿坐在一个坐垫上,招呼伊敏坐:“我现在只要有空,就开始整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省得到要走时再手忙脚乱。”
“现在就整理,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呀,我已经整理了好多不用带走的东西送人。真没想到十七年婚姻,两个孩子,会堆积下这么多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盘录像带,“这是我结婚时录的,真讽刺,本来想丢掉,可是又想,毕竟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了,丢掉也不能抹去了。”
孙咏芝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看起来的确有解脱后的释然。她翻捡着一样样的东西:录像带、相册、各种纪念册、乐清乐平的奖状、小时候的作文、母亲节父亲节和生日贺卡、旅游纪念品、小玩具,把准备留下的贴上标签,请伊敏用记号笔写上简单标注,放进纸箱里。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伊敏不是不感慨的。她有两次搬家收拾东西的经历。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父母离婚,准备各自再婚,爷爷奶奶来接她过去同住。她一声不响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尽管父母不和多年,但对她还是照顾周到的,她的小房间里床头摆着绒毛卡通玩具熊,书架上放着一期期的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书,墙上挂着曾经的一家三口合照。这些她全看也没看,只将还能穿的衣服通通放进箱子里,再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然后跟爷爷奶奶走了。后来爸爸说要给把那些东西送过来,她头也不抬地说:“没地方放,全扔了吧。”
爷爷奶奶的房子很小,她的房间更小,只能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个小小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从窗子看出去也不过是对面宿舍的红墙,景色单调。但爷爷奶奶的慈爱让她从一住进去就觉得安心,她妈妈接她过去,她会明白拒绝,因为她不喜欢敷衍那个她得叫叔叔的男人。可能也因为这,妈妈渐渐冷了和她亲近的心思。初中上了寄宿学校,她对集体宿舍并无反感,但每个周末都是背上书包飞快回家,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仿佛才会松一口气,外面孩子喧闹的结伴玩耍对她从来没有诱惑力。
可是那个房子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她从没想过毕业以后回老家工作的可能性,然而有个家在远处笃定地等着自己,感觉毕竟会很不一样。
爷爷奶奶说了要卖掉房子之后,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她开着收音机,开始第二次收拾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这时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实在少得可怜,甚至比十岁那年还要好做取舍。
她从小到大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同学之间纪念册题字留言她从来没参与的兴致,存下来的照片也不多,全装在一个圆形的饼干盒子里,不大好携带,她准备把盒子寄放在爸爸家里,只挑了高中毕业时和爷爷奶奶的一张合影放进钱夹里。再看向书桌上方,那里是个壁挂式的书架,上面几乎全是高中教科书和教辅资料,自然没有带走任何一本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