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亦城再次站在江边的银杏树下，同样是夜晚时分，心情同样复杂。他手里拿着那架残缺的飞机模型，弯腰将它放在树下，犹如六年前他离开那天，将断掉的右翼埋在了这棵树下。

当年他对自己说，再见了，舒姝。

如今即将再次离开，他仍然只能对自己说，再见了，舒姝。　

顾亦城叹了口气，往回走到停车的地方，掏出车钥匙，却迟迟按不下车钥匙上的解锁键。他在心里问自己：要不，再看她一眼？远远的。再说这么多年，她还不一定住这里呢。为自己找好借口，他收起车钥匙，朝着那排七层高的黑瓦白墙走去。

顾亦城庆幸自己面对一百栋一摸一样的旧楼房时，竟然没有迷路，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五十四栋二单元。　

一、二、三，他至下往上数，数到三楼的时候停了下来。　

紧闭的窗户，后面是小碎花浅色窗帘，窗台边放着一盆仙人掌。她可真懒啊，种花从来只种好养活的。八点半，屋里没有开灯，可能没人吧。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她家楼下，隔着窗帘遥望着她。

那个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早恋是被禁止的。他不好明目张胆地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就喊班里其他同学的名字，多少个傍晚，他站在她家楼下，几乎将班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他这样爱动闲不下来的人，唯独在她楼下可以站很久。

她有时候站在窗边看他一眼，有时候直接关灯。得不到回应的呼唤，独角戏唱得忒闹心了点，等待与失望重复交替着，可心是满满的。后来，他再次站在她家楼下，不再扯破嗓子喊谁的名字，拿着遥控器，遥控飞机盘旋飞到她窗外。

看见她探出头来，他骄傲地笑了起来，第一次发现原来玩具的功能并不止是娱乐，它还能充当信使。

这一刻，顾亦城由衷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曾经那么无赖？

他弯腰，捡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抬头望向那扇窗。忽然想做一件事，他知道这样做不好，甚至可以叫做扰民，或者恶意破坏，可是他就是想去做。手不受控制，手里的小石子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他听见了“砰”的一声，小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三楼的玻璃窗上。

再然后，屋里的灯亮了。

“谁啊？”传来屋主的声音，女的。

这一刻，顾亦城心止不住地狂乱，他知道自己又耍“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