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967年的1月是严寒而又阴冷的。“全面夺权”的黑风很快扫遍全国。林彪、江青一伙对爸爸的迫害,自然不会停留在“绘画绣花”的阶段。
1月6日,在江青的疯狂怂恿下,清华大学的蒯大富之流以狡诈的手段,把妈妈骗出中南海,却还夸耀什么“智擒王光美”。他们诈称平平在学校作检查后的归途中被车轧断了腿,马上需要截肢。妈妈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噎在胸间,双眼直瞪瞪地看着爸爸。爸爸说:“马上到医院去。”妈妈着急地说:“总理不让我离开中南海呀!”“你不去我去!这么小的孩子为了我挨斗……”爸爸、妈妈赶到医院不见平平,却看见被扣作人质的源源和亭亭。周围的清华“造反派”一见爸爸进来,都愕然不知所措。这时,源源急切地对妈妈说:“他们就是为了要抓你。”妈妈一听,只身迎上去说:“不是王光美的都走!”自己一人留在了“造反派”中间。妈妈严肃地对“造反派”说:“你们为什么用这种手段骗我出来?”“造反派”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江青同志支持我们搞的,嗯!?……”
爸爸和源源、亭亭及工作人员刚回到家里,只见平平气喘吁吁地先等在门口(她刚从学校赶回家)。爸爸忙问:“平平,你的腿?……”平平扑到爸爸的怀里说:“我的腿没事,他们把我扣在学校,为的是把妈妈骗出来抓走啊……”平平和亭亭抱着爸爸放声大哭。
每天深夜,爸爸、妈妈总要出来散步,把紧张了一天的头脑松弛一下。这天深夜,爸爸照例出来散步,我们三个孩子陪着爸爸。年纪较小的亭亭一见到爸爸,又呜咽起来,哭得是那样地伤心。她这几天一直被“造反派”扣在学校里,当天早上,在全市中学生联合批斗会上作了检查,下午又被押去看平平挨批斗,刚被放回家,晚饭都没吃又赶到医院,眼看着妈妈被抓走。现在,妈妈在哪里呢?他们会打妈妈的呀!会拉妈妈去游街的呀!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爸爸又何尝不难过呢。他爱怜地抚摸着亭亭的头,一边走一边还给我们讲夜空的星星……寒风呼啸,繁星闪烁,我们仿佛在荒野上漫游,无边无际的黑暗,要把我们吞没。但是,听到爸爸轻匀的脚步声,我们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爸爸步履缓慢地走着,依然是那么从容而又安详,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一切。亭亭默默捧起爸爸那长满老人斑的手,紧贴在自己滚烫的小脸上,一颗赤热幼嫩的心脏与一颗同样赤热而又坚强的心脏靠在一起了,奔腾的小溪与浩浩江水汇在一起了。
在周总理的干预下,妈妈终于回来了。爸爸见到妈妈,只说了一句:“平平、亭亭哭了!”江青终于达到了她的目的——利用我们一家父母儿女的亲密感情,来摧残折磨爸爸、妈妈的心!
光是摧残折磨爸爸的心,他们自然是觉得不够的,江青一伙开始直接批斗爸爸了。1967年1月上旬的一天,中南海的一些“造反派”冲进我们的家,在院里、办公室里贴满了大标语。在批斗会上,当爸爸的答辩使质问者理屈词穷时,一个坏家伙突然蹦出来,让爸爸当场背出语录本某一页的某一条。爸爸背不出,那些人大声嘲笑着。我们真想上前去提醒爸爸,但中间隔着一层一层的人。一刹那,仿佛一团火炭卡在我们的喉咙。而爸爸却镇定自若地说:“叫我背词句我背不出,你们可以问我毛主席的哪篇文章写的内容是什么,当时的历史背景是什么,针对什么问题,在当时起到什么作用,在理论上有什么新创见,这些才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我是《毛泽东选集》编辑委员会主任,无论哪一篇文章的问题我都可以解答。”那个坏家伙被爸爸说得哑口无言,便叫一阵口号,斗争会一哄而散。看到这些人的狼狈相,我们感到快意。但是,爸爸却对我们说:“这种办法我是不赞成的,但我不能和群众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