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使爸爸精神上受到了痛苦的折磨,加上突然改变作息时间,限制安眠药量,爸爸已有几天没有睡觉,身体搞得很弱了。4月8日,通知妈妈去清华大学作检查,这对爸爸又是一个大打击。
这天晚饭后,妈妈正和我们三个孩子谈外面的情况。爸爸突然扶着墙走进来,面色铁青,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面颊淌下来。妈妈赶快搀扶爸爸回卧室,我们去叫大夫。那天晚上,爸爸几次晕厥。大夫给了几片药,转身走了。我们守候在爸爸身旁,只见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白发如雪。谁能想到,这位安详地躺着的老人,曾经肩负着八亿中国人民赋予的重任。在人民需要他的时候,他从不畏缩不前。如今,中国大地上血雨腥风,他却病倒了。望着爸爸清瘦的面庞,一年以前他一次重病后和我们谈话的情景,又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那是1966年初,爸爸害了一场重病。他刚刚脱离危险,就把孩子们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叫到眼前,感慨万分地说:“看来,我的有生之年不多了,必须更抓紧时间多干些事。只要马克思再给我十年时间,我们是能够把中国建设得真正富强起来的。”接着,爸爸给我们描述了他的设想:如何整顿党内的官僚主义作风;如何改革教育,实行全日制和半工半读两种教育制度;如何提高生产力发展国民经济;如何缩小三大差别,等等。爸爸当时还举例说,我们在山东、河北一带发现了大油田,建立工业基地,这可以使荒僻的小镇发展成新型的工业城市。有电,有油,有铁路和公路网,同时带动附近农村现代化。在招工时要注意招收女工,不要使农田中只剩下女社员干活。爸爸不仅有宏伟的设想,而且有脚踏实地的措施。他讲着讲着,两眼透过明亮的窗户,望着窗外飞舞的白雪,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蓝图正在眼前展现。“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为中国的现代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也完成了党和人民交给我的任务,可以瞑目了。”
仅仅在一年前,爸爸还是那么自信,心中充满了革命的豪情。如今,他身处逆境,不仅那些美好的愿望变得渺茫,而且还被无端地强加上种种恶名,诅咒他是千秋罪人。如果这真有益于国,有利于民,爸爸准备勇敢地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然而党和国家陷入了空前的浩劫,周围是阴云惨雾,冷箭毒枪。没有一个对手敢于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进行有根有据的指控,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施展阴谋。
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啊!?在这场特殊的斗争中,他这位一生从事群众工作的战士,直接面对着的竟是他热爱的群众,他却不能讲话,不能解释。他把毕生精力致力于建设一个好党,对共产主义事业矢志不渝,可在这场特殊的斗争中,却硬叫他承认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许多同志明明是党的好干部,他不能说好,因为那样反而加重了那些同志的“罪名”。明明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他却不能说坏。爸爸呀,你心中包容了多少难言的痛楚啊。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爸爸,也许您洞若观火,心里一清二楚,我们却百思不解。我们多想大声发问:究竟为什么要剥夺您立志十年建设起富强中国的权利?您有功于人民,无愧于党,那您又有罪于何人?究竟为什么不仅在政治上把您打倒,还要在精神和肉体上无情地折磨您呢?为什么?为什么?有谁能回答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