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温热的呼吸，是现实中刺鼻的记忆。

莫桐雨开始相信这句话。

大滴大滴的雨水往下掉，砸在莫桐雨的身上氤氲潮湿一片。而出现在张美琴脸上的，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亦或者是两者的混合物。

其实很多时候，心里都会觉得很佩服这个女人。即使她对于自己的身份，不是母亲，成为生命中的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的时候，莫桐雨甚至会觉得她可以让人钦佩得五体投地。

男人葬礼的那天，除了奶奶那边没有任何人来，爷爷早就在很久以前羽化登天了。张美琴一个人忙前忙后直到最后累垮在灵堂里面的景象，莫桐雨记得很清楚。

而这画面的背景音，是奶奶的哭声和无数怨言辱骂组构而成的。

所以，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包括莫桐雨和莫桐瑶，两个人似乎在一瞬间长大懂事的，开始知道心疼这个女人；开始学会在女人睡着的时候默默亲吻她的嘴唇，来弥补男人的离去；开始学会给女人的肩膀上披上两件单薄的外套，然后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取暖……

说实话，其实很久很久以后，面对张美琴的时候，莫桐雨的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难过和缺憾，她总想着能有一天彻底改头换面，成为能够保护她的人，可是她沿途的第一个阻碍，正是来自张美琴。

她记得很清楚，十二岁的时候，张美琴当着她的面，将她的画作撕得粉碎。一边撕嘴里一边念叨着，“一个色盲画什么画，你以为你是贝多芬啊……”

鼓动耳膜的声音一层一层袭来，莫桐雨躲在被子里面大把大把的流眼泪，委屈和难过仿佛鱼刺一般卡在喉头，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她知道得最清楚，男人的死是造成张美琴更年期提前的罪魁祸首。从那天开始，原本温柔贤惠的印象急转而下，忽然转变为絮叨，神经质和没事找事多管闲事。

虽然很多次告诫自己忍住忍住，因为她曾经亲眼目睹的那些悲戚的画面，是原谅女人的最好理由，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憋住，翻脸了。

十四岁，第一次翻脸。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只记得因为自己调皮犯错了，心惊胆战的站在张美琴面前，滴溜着圆润饱满的大眼睛，祈求原谅，可是不见奏效，如同事先预料的一样，一个巴掌猛烈的劈了过来。打完之后张美琴便开始恐惧，因为她听不到如同以往的哭声和求饶声，取而代之的，是莫桐雨冷着的一张脸，生硬的盯着自己，牙齿咬着乌青的嘴唇，死死的咬着，不说一句话。

张美琴有些后悔的捧着莫桐雨的脸问：“疼么？”

“疼么？”莫桐雨在心里问自己，不疼了，无数次了，早就麻木了，没有感觉了。

“你举起巴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不会疼？”莫桐雨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眼泪在眼眶打转，最终还是憋着没掉下来，莫桐雨庆幸自己的演技过人，甚至憋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她甩开张美琴的手，直接奔出了门外。

冬天，零下好几度，莫桐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拖鞋在奔跑的过程中早就甩没了。她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着，行尸走肉一般，冰冷的感觉快要将她覆灭，脚掌已经凉得刺骨，小腿裸露的部分哆嗦着打颤。

莫桐雨在市中心停了下来，望着满眼琳琅着闪烁的霓虹，突然有种无家可归的无奈。身边无数人路过、穿过，没有人注意到她，油然而生的孤独感，使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瞬间倾盆，大雨落下时，莫桐雨才意识到，自己早就不会哭了，雨水模糊了视线让她误以为自己难过得哭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瞥了瞥嘴角，生命中前面的十四年，她已经将所有的眼泪储蓄用光了，现在，从今往后，她的字典里不会再有“哭泣”,不会再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