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与事(7)

人与事 作者:(俄)鲍·帕斯捷尔纳克


斯克里亚宾关于超人的议论,纯粹是俄罗斯人对极端的一种追求。的确,要想使音乐有价值,它就应当成为超音乐,不仅音乐应当如此,世界上一切事物要想使本身有价值,都应当超过自己。人,人的活动,都应当包含无限这一因素,使现象变得明确,有性格。

由于我现在在音乐方面已经落后,由于我和音乐的关系已经断绝,热情已经完全熄灭,所以我关于斯克里亚宾的回忆——当年斯克里亚宾是我生活的内容,是我借以汲取营养的粮食——只有中期的,大约从创作第三到第五奏鸣曲期间的斯克里亚宾。

我觉得《普罗米修斯》和他后来的作品中显示出来的和谐的光芒,无非证明他是个天才,而不是精神所需要的日常营养,但,我并不需要这些证明,因为我已完全相信了他。

过早逝世的安德烈别雷①、赫列勃尼科夫②及其他人,临终前都曾深入地探讨过新的表现手法,都对新的语言怀有一种幻想,都在琢磨、摸索语言的音节,它的元音与辅音。

我从来不能理解这种种考察的意义。我觉得,只有当一个艺术家所掌握的内容过多,使他无暇去思考,在匆忙中用旧的语言讲出新的话来,他甚至根本没有弄清楚哪些语言是旧的,哪些语言是新的,这时才会产生最惊人的发现。

肖邦在音乐方面就是用莫扎特③和菲尔德④的旧语言讲出了那么多令人赞叹不已的新东西,以至这些新东西成了音乐的第二个开端。 

① 安别雷(1880—1934),俄罗斯作家,俄国象征主义理论家与代表人物。

② 维赫列勃尼科夫(1885—1922),俄罗斯诗人。

③ 沃莫扎特(1756—1791),奥地利作曲家,维也纳古典音乐派的代表人物。

④ 约菲尔德(1782—1837),爱尔兰出生的钢琴家、作曲家、教育家。从1802年起移居俄国,从事演奏和教育事业。

斯克里亚宾也是如此,他在自己事业的起点上几乎就是利用前人的手段彻底革新了音乐的感受。早年作品第八的练习曲中,或在作品第十一的前奏曲中,一切都有现代感,一切都充满内在的、为音乐所能理解的适应感,适应于外在的、周围的世界,即适应于当时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感受,如何旅行、如何穿戴。

这些作品的旋律会使您泪如泉涌,从眼角流向脸颊,再流向嘴角。旋律和泪水搅混在一起,沿着您的神经一直注入您的心脏,您哭不是因为您悲恸,而是因为它如此准确而清晰地找到了通向您心灵的道路。

突然,一个回答或一种反驳,通过另一种更高的、妇女的声音,和另一种更单纯的交谈语调,闯入流动的旋律之中。发生了不慎的口角,出现了瞬息即逝的纠纷。于是,一种惊人的自然态的音调插入作品,而这种自然态在创作当中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艺术中充满世人皆知的事情和通常的真理。虽然大家都可以公开地运用它们,然而世人皆知的方法却久久闲置着没人来运用。世人皆知的真理应当为极少数有幸人所掌握,也许一百年能遇上一次,那时它才能真正发挥作用。斯克里亚宾就是这么一位幸运儿。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仅仅是位小说家,勃洛克①不仅仅是位诗人,那么斯克里亚宾也不仅仅是位作曲家,而是永远祝贺的对象,是俄罗斯文化胜利与节日的化身。

① 亚勃洛克(1880—1921),俄罗斯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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