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诞的推理(9)

西绪福斯神话 作者:(法)阿尔贝·加缪


智力也以它的方式告诉我这世界是荒诞的。它的反而是盲目的理性,徒劳地声称一切都是明确的,我一直等待着证据,并希望它有道理。尽管有那么多自命不凡的时代,那么多雄辩而有说服力的人,我知道这是错误的。至少在这方面,是绝没有幸福的,除非我不知道。这种普遍的理性,实践的或精神的理性,这种决定论,这些解释一切的范畴,都有令正直的人发笑的东西。它们与精神毫无关系。

它们否认它的深刻的真理,这真理就是受束缚。在这个难以理解的、有限的世界中,人的命运从此获得了它的意义。

一大群非理性的人站了起来,包围了它,直到终了。在他们恢复了的、现在又相互协调了的明智中,荒诞感清晰了,明确了。我刚才说世界是荒诞的,我是操之过急了。世界本身是不可理喻的,这就是人们所能说的。然而荒诞的东西, 却是这种非理性和这种明确的强烈愿望之间的对立,强烈愿望的呼唤则响彻人的最深处。荒诞既取决于人,也取决于世界。目前它是二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它把它们连在一起,正如只有仇恨才能把人连在一起一样。在这个我进行冒险的没有尺度的世界中,我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些了。这里我们且停一停。如果我把这种支配着我和生活的关系的荒诞当做是真实的,如果我充满了这种在世界面前抓住我的情感,充满了对于一种知识的追求使我必须具备的这种明智,那么,我就应为了这些确实的东西而牺牲一切,我就应该正视它们,以便掌握它们。我尤其应该据此调整我的行为。并且在其全部后果中跟随着它们。我这里说的是实话。但是,我想事先知道思想能否在这些荒漠中生存。

我已经知道思想至少已进入这些荒漠。它在那儿找到了它的面包。它明白了它在此之前一直以幻想为主。它向人类思索的几个最紧迫的主题提供了机会。

自从荒诞被承认以来,它就是一种激情,最令人心碎的激情。但是,全部问题在于知道人能否以激情为主,人能否接受其深刻的法则,这法则是焚毁这颗同时被激情激励着的心。不过,这还不是我们将要提出的法则。它处于这种经验的中心。我们有时间再谈。我们还是先承认生自荒漠的这些主题和冲动吧。一一列举出来就够了。这些东西今天也是尽人皆知的了。总是有人来保卫非理性的权利。

有一种东西人们可以称为谦卑思想,其传统一直存在着。

对理性主义的批评已进行过多次,以至于似乎不必再进行了。但是,我们的时代产生了那些反常的体系,它们千方百计地要绊倒理性,好像它果真一直在往前走似的。不过,理性的效能的证明和它的希望的强烈不可同日而语。就历史方面而言,两种态度的这种永存说明了人的基本的激情,而这人是介于他对统一的呼唤和他对包围他的墙所能有的清晰视象之间被撕扯着的。

但是,也许没有哪一个时代比我们的时代对理性的攻击更加猛烈。查拉图斯特拉①大声呐喊:“偶然,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贵族。当我说没有任何永恒的意志愿意高踞其上的时候,我就把它还给了万事万物”,克尔凯郭尔②身罹致命的疾病,“这病通向死亡,死亡之后一无所有③”,此后,荒诞思想方面的意味深长的、令人痛苦的主题就层出不穷。

至少非理性思想和宗教思想的主题是如此,而这“至少”

二字是至关重要的,在这荒漠中,一切确实的东西都变成了石头④。

这些人中最吸引人的也许是克尔凯郭尔,他至少在其存在的一部分中比发现荒诞还要进一步,他还体验了荒诞。

一个人写过这样的话:“最可靠的缄默不是不说话,而是说话⑤。”他首先要确信任何真理都不是绝对的,都不能使一种本身即不可能的存在变得令人满意。他是认识的堂璜⑥,用过不少笔名,制造不少矛盾,同时写过《布道词》和《诱惑者的日记》这本犬儒主义唯灵论的教科书。

① 查拉图斯特拉是公元前六世纪伊朗的预言家和宗教改革者。下面这段话出自尼采所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略有删节。

② 克尔凯郭尔(1813—1855),丹麦哲学家、神学家。

③ 见克尔凯郭尔《论绝望》,伽利玛版,1932 年,第70 页。——原编者注

④ 参见舍斯托夫《钥匙的权力》法译本,七星版,1928 年。——原编者注

⑤ 转引自克尔凯郭尔《论绝望》法译本译者序。第34 页。——原编者注

⑥ 见尼采《黎明》,第327 页。——原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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