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时候跟刚才情势不同,敌人已经压了上来,后撤只会自乱阵脚。可元均是一军之主,水师又是一个极其讲究纪律性的团队,朝鲜舰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后退。
万幸的是,李舜臣给日军留下的阴影太大了。一直到现在,日本水军仍旧没有下决心进行突袭——他们以为即便李舜臣不在,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舰队战斗力仍旧很可怕,日本水军不想用“一次敌伤一千我损八百”的硬战打垮朝鲜军。
于是日本人尾随着朝鲜舰队前进,既不靠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
一方退得莫名其妙,一方跟得有耐心,就这样,双方的阵线逐渐移到了位于釜山西侧的加德岛海域。托元均的福,朝鲜水军的橹手一直徒劳地把硕大的板屋船与龟船划来划去,做了一大堆无用功,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船队不得不把速度降下来。
这个破绽,很快被藤堂高虎发现。他一改以往的冒进,显得十分谨慎,没有吩咐全军展开突击,而是把船队分成几十个小分队,分散开来,对朝鲜舰队进行袭扰。
数百条生龙活虎的日本小船开始无休止地突进,放枪放炮,等到朝鲜水军转向反击的时候,又急速掉头,飞快撤退。朝鲜的大船划不动,但又不能不动,结果就像是一个跟随日军节奏舞动的拙劣舞伴,被牵着鼻子一步步带入混乱之中。
这一场战斗的强度不大,持续时间却非常长,一直到了日落方才结束。朝鲜水军的损失没多少,但整个阵形却被完全折腾散了。三百多条船东、西一堆地分布在洋面上,散乱不堪。
元均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些船只收拢到一处。此时朝鲜水军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他们划了整整一天的船,喝光了携带的淡水,现在口干舌燥,根本无力再战。
元均没办法,只得下令全军就近在加德岛登陆,诸军依次下船登岛汲水。可当第一批四百名水军踏上加德岛时,忽然四周铁炮轰鸣,喊杀四起。原来日军早已在此埋伏了大批士兵,专等朝鲜人上钩。这一战毫无悬念,四百余名水手被全数杀死,无一幸存。
面对巨变,元均骇得亡魂四冒,当下也不休息了,拽着全军一口气撤到了巨济岛附近的漆川梁,这才停下脚步。日本水军这次表现得彬彬有礼,并未进行认真追击,只是略作鼓噪,当即收兵回营。
能看得出来,日军这一次并未打算硬拼,他们的目的只是为试探朝鲜军虚实,看看没有李舜臣的水师战斗力会下降到什么程度——答案令他们很满意。
日本将领很满意,朝鲜将领就会不满意。
朝鲜都元帅权慄在接到战报之后,特别不高兴:三道水军倾巢而出,居然毫无战果,反被敌人逼退了数百里,这实在说不过去。在他的战略构想里,必须要第一时间瘫痪日本水军,断绝日本赴朝的运输线路。元均这么一再退缩,实在不符合朝鲜水军以往的威名。
为此,七月十一日权慄亲自从南原赶往固城,把元均叫了过去,没鼻子没脸痛骂了一顿,说国家给你那么高工资,你光知道吃喝玩乐?你如果再这么下去,就等着死吧!谁也帮不了你!骂完以后,权慄还叫人拿来板子,噼里啪啦给他痛打了一顿。
元均捂着屁股灰溜溜地返回舰队驻地,他极好面子,当众受了这么大羞辱,心情可想而知。可是权慄已经下令反攻,他不敢回丽水军营,只得让全军漂荡在巨济岛附近。元均在这期间做了什么呢?不是积极侦察敌人动向,也不是与部下讨教水战之道,从头到尾他只下了一道命令:“进据釜山”,没有详细指示也没有后续规划,其他时间就只是每天关起门来独自喝闷酒,喝完了倒头就睡,谁也见不着他。
朝鲜水军就在这种荒谬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第二次前往釜山附近。
七月十四日,他们又遭遇了日军的主力舰队。不过这次日军只有五百艘船,一看到朝鲜水师的影子,立刻四散而逃。元均大喜,信心又恢复了一些,连忙下令舰队追击。
这个命令遭到了全军上下的反对,所有人都认为,这么一路不知虚实地追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这其中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客观原因是元均从水工橹手那里听到的:“水岭已过,马岛将迫,运舡失便,我无生道,千万水兵,未剿一贼而自蹈大祸,今日之事,谁任其咎?”
至于主观原因,则是所有人都对这位大爷的指挥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与其跟着他打,还不如不打……元均虽然刚愎自用,但一听到“今日之事,谁任其咎”八个字,立刻就不傻了。这种擅于钻营的人,对责任最为敏感。他知道士气已不可用,索性从善如流,立刻下令全军回转。
可此时洋流处于逆向,舰队活动十分艰难,在撤退途中,全罗水营的七条大船飘散到了东海深处。这是一个不祥之兆。
朝鲜军一退,藤堂高虎又开始不远不近地跟上来,像一头跟随着负伤麋鹿的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