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应对美方在人民币问题上的攻势,王岐山暗藏机锋。在2009年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王岐山公开要求,美国必须确保中国在美资产安全。作为一个不寻常的举动,王岐山在发言后,冲着我们记者的方位又提高声音公开叮嘱:“这份讲稿可以提供给记者”。我一愣,在公开场合,叮嘱向记者提供讲稿,其实就等同于说明原先的计划并没有这样的安排,这意味着是中方采取的新的行动,其中必有针对性。
至2011年5月,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S&ED)已开过三轮。但在人民币汇率上最激烈的攻防,则发生在2009年在华盛顿召开的第一轮对话中。作为新华社驻华盛顿记者,我参与报道了对话的全过程。其中的你来我往、斗智斗勇,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人感叹不止。
2009年7月28日,白宫艾森豪威尔行政楼(EEOB,Eisenhower Executive Office Building),西侧临17街的一面,两年前失火留下的黑色疮疤依然可见。在白宫北门外,一些“藏独”团体正在示威,声音嘈杂,让不少兴致勃勃来参观白宫的游人,好奇之余,也颇感无奈。
递上护照、记者证,进入铁栅栏,穿过安全门。下午2时许,在一位白宫年轻新闻官员的带领下,我们几位记者经过严格安检后,从北门进入白宫大院。
我们没有径直去二十米外的白宫新闻发布室,而是拐弯右行,穿过一道昏暗的长长走廊,来到了白宫西侧的艾森豪威尔楼的一个会议厅。
艾森豪威尔楼,又被称为老行政楼,建于1871年至1888年。美利坚合众国刚成立时,它是美国多个政府部门的办公楼,最早被称为“国务院、战争部和海军部大楼”(State, War, and Navy Building)。随着美国联邦机构日渐扩大,白宫规模也逐步膨胀,多个部门挤在一起办公既不现实、也不理面。于是,政府部门随后迁移了出去,行政楼现在主要由白宫幕僚使用,副总统的礼宾室也设在这里。
虽然是在美国权力最高核心的白宫,艾森豪威尔楼会议厅却并不豪华。不大的舞台上,摆放着两张高台演讲桌,下面则是从低到高的阶梯座位,颇有点类似大学的阶梯教室。这让我想起国内一名公司老总的话来,最豪华的办公室,好像还是在中国国内!
美国微妙的地点选择
奥巴马上任后、中美第一次战略与经济对话(S&ED, China-U.S. Strategic and Economic Dialogue)闭幕记者会,就选择在这个昏暗的会议厅举行。
战略与经济对话是奥巴马上台后新建立的一个对话平台,涵盖了此前的战略经济对话(SED,China-U.S. Strategic Economic Dialogue)和战略对话。两者总体归一,但实质性对话,仍一分为二,在美国方面,仍由财政部和国务院分头领导。
SED变成了S&ED,英文相差一个字母,中文则多了一个没有实质性意义的“与”。之所以这么处理,在我看来,不过是新的美国总统上台了,总希望能另起炉灶,开创自己的政绩,但招牌换了,菜肴应该差不了多少。
不管是SED还是S&ED,每年数十名部长来去匆匆、济济一堂,真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布什时期的美国财长保尔森(Henry Paulson)就认为,中国的决策体系是集体决策,而一项具体政策往往牵涉到多个经济部门,因此光是两个对等经济部门的对话,有时并不能发挥实际作用,这就需要双方经济领导层的共同参与,有了高层的首肯,下面解决问题也就更加容易。
在保尔森看来,通过SED,美中找到了有效处理贸易纠纷短期摩擦的方法;而且,SED的成功,为两国奠定了相互理解和相互信任的基础,并为更进一步发展创造了平台。曾担任美国财政部执行秘书长、并亲身参与SED对话的泰娅·史密斯(Taiya Smith)女士就对我说,美中确实还存在一些误解,但通过S&ED,双方可以增进了解,之前SED达成的一系列协议就是例证。
时任尼克松中心中国项目主任的唐安竹(Drew Thompson)则对我说,新对话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有助于推进两国间的合作,而中美关系保持平稳发展,对两国都有利,尤其是考虑到在当前国际金融危机的大背景。而2009年的的第一次对话,“很大程度上是对中美关系的一个‘测试’。”
测试的焦点问题,则是美国屡试不爽的人民币汇率问题,而中方则对应的是不断高企的美国财政赤字,前者是美方关注目标,后者是中方担忧所在。
虽然中美利益涵盖范围广阔,且迭有龃龉,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最近几年和未来几年,中美经贸关系很大程度上就由这两个问题主导。
对于选择艾森豪威尔行政楼小会议厅作为闭幕记者会,我刚开始颇为不解,并询问一位熟识的美方官员:“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
在我这个记者看来,这个会议厅太小了,许多记者因此都被拒之门外;另外,进出白宫手续繁杂,徒然增加大家的工作量。美国政府完全可以选择国务院、财政部或者白宫附近的许多联邦办公楼。美国的联邦办公楼虽总体没有中国的占地广阔,但富余的地方依然多多。
对我的“抱怨”,这位官员笑而不语。
在国际政治中,领导人怎么会见,在哪里会见,什么时间会见,往往都是很有讲究的。这次S&ED自不例外。
S&ED奉行的是双领导制,战略对话由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和中国国务委员戴秉国主持,经济对话由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的盖特纳(Timothy Geithner)和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主持。其中的微妙关系,自然也就反映在了会场的选择上。对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首次对话,开幕式选择了与两部门都没有关系的罗纳德·里根大厦(Ronald Reagan Building),随后具体对话则在国务院和财政部分别进行,最后成果会,自然更需有一个超然的单位,在国务院和财政部之上的白宫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中美关系上,国务院和财政部之间的心结,其实美国前任财长保尔森(Henry Paulson)就颇有体会。2006年他发起战略经济对话,全面主导中美关系,就让被置身其外的国务院颇为不满。时任白宫国家安全顾问的哈德利(Stephen Hadley)就警告保尔森,必须避免冒犯当时的女国务卿赖斯(Condoleezza Rice)。
哈德利对保尔森说,赖斯当时的最大顾虑,就是“你不应该有两个国务卿,一个负责经济事务,一个负责除经济外的其他所有事务。”赖斯是总统布什的密友,得罪了赖斯,也势必就得罪了布什,或者如果赖斯要使绊,保尔森也将吃不了兜着走。
刚就任财长的保尔森自然心领神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赶忙找赖斯沟通,向她介绍SED的构想。保尔森对她说,一个稳健的美中经济关系也有助于赖斯处理对华外交事务。他向赖斯保证,“只有一个国务卿,那就是你,我只是希望配合并和你共同工作,帮助你取得你所希望取得的成果。”
赖斯也跟他开玩笑说:“记住,你在(内阁)序列中,紧随国务卿排名第二。因此,出去时只许走在我后面。”
随着奥巴马2009年上台执政,美国政坛大换班,昔日的赖斯和保尔森,换成了希拉里和盖特纳。但心结依然有,规矩不可无。我注意到,在每次出场中,盖特纳都跟在希拉里的后面,每次接受提问,他也总是让希拉里先行回答。一次两人同时出席一个公开活动,现行离去的盖特纳在出口处特意停下来,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等希拉里从身边过去后,方转身跟随其步出会场。
美国上下级关系看似融洽,但在正式的场合,礼数周到,尊卑有序,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